誰會在這個時候恐襲伊朗? 不能低估中東局勢升級的風險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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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日,當觀察家們還在忙於分析哈馬斯關鍵高層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Beirut)疑被以色列擊殺的事態發展之際,伊朗東南部克爾曼市(Kerman)紀念革命衛隊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被美國刺殺四周年的活動卻接連遭到爆炸襲擊,導致近百人死、兩百人傷。

在蘇萊曼尼的紀念活動發動襲擊,極具象徵意義。蘇萊曼尼生前是伊朗在伊拉克、敘拉亞、黎巴嫩、也門、約旦河西岸和加沙走廊等不同地區聯繫、訓練和支援不同親伊武裝的戰略部署中的核心人物。

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12月27日,更突然將10月7日的哈馬斯襲擊「攬上身」,聲稱哈馬斯的施襲是為了向美國報復蘇萊曼尼之死。其說法馬上遭到以民族解放為主旨的哈馬斯否認。

1月3日,在伊朗首都德黑蘭,有紀念革命衛隊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被美國刺殺四周年的活動。(Reuters)

此時在伊朗發生這樣的一次恐怖襲擊,無疑將會使由加沙戰爭牽動的區內局勢變得更為緊張。

伊朗官方整體而言並沒有非常確實地將責任指向以色列,卻暗示其為以色列所為。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事後表明會對這場悲劇作出有力回應,並沒有指責主事者是誰。伊朗總統萊希(Ebrahim Raisi)在其官方聲明中稱主事者將會被認定並得到懲罰,而他在另一場合卻聲言「犯罪的美國和錫安主義政權將會為其犯下的罪行付出高昂代價」。

伊朗首席副總統則指恐襲是「錫安政權的代表」所為。有國會議員亦作出同樣表態,卻稱伊朗將會決定報復的時間和地點。蘇萊曼尼的繼任人、革命衛隊「聖城軍」指揮官卡阿尼(Esmail Qaani)則同樣將責任歸咎「錫安主義政權和美國的特務」。

1月3日伊朗東南部克爾曼市(Kerman)群眾聚集紀念蘇萊曼尼遇刺四周年的衛星照片。(Reuters)

另一方面,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已表明襲擊與美國無關,也看不到事件有同以色列有關的跡象。這種表態同1月2日哈馬斯政治局副主席薩利赫·阿魯里(Saleh al-Arouri)被擊殺後的態度不一樣,當時美方只稱美國在襲擊前沒有得到通知,沒有表示阿魯里被殺並非以色列所為。

《華爾街日報》則引述知情人士消息指以色列方面已跟盟友說明1月3日的伊朗克爾曼市襲擊並非以色列所為,而襲擊中的爆炸也不是以色列的慣常手段,後者在伊朗的攻擊通常以針對特定個人(如核子專家)或特定基建的方式進行。

《紐約時報》則引述兩位與革命衛隊相關、熟悉伊朗高層內部決策的人士,報道稱伊朗的軍事和政治領袖已迅速決定了襲擊是以色列所為,就算有其他恐怖分子承認責任,也不會放棄歸咎以色列。

哈馬斯政治局副主席薩利赫·阿魯里(Saleh al-Arouri)主張同西岸的法塔赫和解,但對於以色列卻持有強硬立場。(Reuters)

直至目前為止,並沒有組織為1月3日的襲擊承認責任。

雖然伊朗並不經常出現恐怖襲擊,但屬於遜尼派的伊朗蘭國(ISIS)卻曾多次在伊朗內部施襲。2017年,其在德黑蘭針對國會大樓和霍梅尼陵的攻擊造成12人死。2022年,其在南部史拉子(Shiraz)的大型槍擊也殺死了13人。

分析認為,發動這次襲擊的很可能是有意讓中東局勢升溫的勢力。

問題是,可能有意圖讓中東局勢升溫的勢力實在太多。首先,以色列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當局和以色列的一部安全部門官員,確實有意擴大事態,從前者奪回加沙拉法口岸控制權的表態,到近日以軍接連在敘利亞殺死伊朗革命衛隊高層、在黎巴嫩殺死哈馬斯高層阿魯里等事件,都可以看到這種傾向。

主持以色列戰時內閣的內塔尼亞胡、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和甘茨。(Reuters)

但以色列的意圖明顯是指向黎巴嫩的真主黨,希望使真主黨放棄其在10月7日之後針對以色列北部邊境地帶的襲擊。為此,美國、法國已在背後進行外交工作。

1月2日阿魯里被殺之後,雖然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Sayyed Hassan Nasrallah,又譯納斯瑞拉)聲言報復,但黎巴嫩在華府的外交代表據報卻已私下向拜登表示真主黨不會發動超越以黎邊境的大型報復。以色列在此時突然向伊朗施襲,似乎不符合其戰略目標。

當然,在伊朗、沙特等區內國家對加沙戰爭的持續並無太大反應之際,以色列也正在不斷試水溫,測試他們的可容忍程度。可是,直接在伊朗發動死傷數百無辜平民的嚴重襲擊,與試水溫的「漸進主義」背道而馳,更將引起美國反彈。

伊朗克爾曼市(Kerman)公墓2024年1月3日舉行活動,紀念革命衛隊最高指揮官蘇萊曼尼逝世4週年,現場發生爆炸,多人死傷。(Reuters)

除了以色列之外,有意圖讓事態升級的行動者實在太多。一方面,哈馬斯10月7日發動襲擊的其中一個目標,就是要讓加沙戰爭引來阿拉伯甚至整個穆斯林世界對以色列的反抗,以集體力量最終達至消滅以色列的結果。然而,區內穆斯林弟兄的回應無疑是讓哈馬斯失望的。

在《華爾街日報》一篇有關阿魯里的報道中,該報就引述哈馬斯官員,指阿魯里11月時曾同哈馬斯政治局主席哈尼亞(Ismail Haniyeh)一同到德黑蘭與哈梅內伊見面,兩人對伊朗無意擴大戰爭感到失望,最後只向伊朗交出了如果加沙戰爭持續超過半年,哈馬斯所需要的武器清單。

單純從動機上看,哈馬斯有挑動局勢升溫的意圖。但有意圖跟作出行動是兩回事。哈馬斯在伊朗的行動力非常有限,而伊朗作為針對以色列「反抗軸心」中的最有力行動者,也不是哈馬斯可以得罪的--畢竟,在伊朗民眾早已不滿政府各種治理無能之際,連一場預計有幾千人參加的活動的安全也保證不了,更對恐怖襲擊慣常使用的連接爆炸策略毫無防範(按:第一次爆炸與第二次之間相隔20分鐘,但死者多由第二次爆炸所害),將會是對伊朗政府威信的另一次重大打擊。

伊朗2024年1月3日發生爆炸事件,多人死傷,伊朗紅新月會成員對現場傷者施救。(影片截圖)

另一方面,伊斯蘭國、伊朗內部的分離主義組織或反伊斯蘭主義政府組織,都有可能利用今天中東的緊張局勢為伊朗當局添煩添亂,甚至是借以色列或美國之手來削弱伊朗政府--特別是在伊朗內部早已充滿政治不確定性的當下:由2022年反頭巾示威引發的政治不滿依然潛伏;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年事已高(84歲),有換屆的政治風險;國內通脹高企,三成人活在每日7美元的貧窮線下,人民對於生活富裕的軍政精英階層(及其子女)倍感不滿;氣候變化造成旱災,加重民生壓力......

但無論1月3日的恐襲是何方所為,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在此刻由加沙戰爭引爆的區內緊張環境之下,立場互相對立的各種激進份子都能從中找到輕易挑動事端的機會。

美國、伊朗等兩個對立勢力,明顯不想事態升級。以色列最多也只是停留在試水溫的層次。但衝突有其自身的邏輯。無論是在以黎邊境的交火、伊克拉和敘利亞等地親伊朗武裝與美軍之間的經常性互相報復,還是已被美國和西方多國發出最後通牒的也門胡塞武裝組織(Houthis)在紅海持續進行的商船襲擊,都有可能導致某一方誤判形勢而使衝突升級。

1月3日的伊朗恐襲,以及此前以色列在敘利亞和黎巴嫩境內針對革命衛隊和哈馬斯高層的襲擊,只會為不同激進勢力提供更多可供點燃戰火的乾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