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製鐵收購美國鋼鐵有「國家安全」風險？　拜登在想什麼？

12月21日，在美國鋼鐵（U.S. Steel）宣布同意日本製鐵總值141億美元收購案的三日之後，白宮經濟顧問布雷納德（Lael Brainard）表示該收購案牽涉美國人擁有的誌志性企業，值得在國家安全和供應鏈可靠性的潛在影響方面受到嚴格審查，預示着有權否決外國投資的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將會介入調查。

作為美國在東亞最親密的盟友，日本人看到華府對日企收購美企竟然有「國家安全」風險，大概只能倒抽一口涼氣。

隨着2024年大選迫近，拜登（Joe Biden）保護美國工會的國內政治態度再次與其聯結美國盟友的外交政策產生衝突。在國內政治和外交之間，前者永遠比後者重要。

日本製鐵的收購案公布後，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United Steelworkers）馬上表明反對，呼籲政府介入，批評美國鋼鐵將工人的憂慮置之不理。在美國鋼鐵本年夏天開始尋找買家之後，工會支持另一美國鋼鐵廠Cleveland Cliffs的收購——後者的開價幾乎只得日本製鐵的一半，卻是既有工會的企業。

雖然日本製鐵承諾會保留美國鋼鐵同工會集體談判得來的協議和其他勞資協議，而且會保留有122年歷史的「美國鋼鐵」牌子，卻依然不能得到工會支持。

支持美國勞工，在今天的美國政治當中，是兩黨難得的共識。因此，共和、民主兩黨議員都積極表態反對日本製鐵的收購案，要求CFIUS介入。

12月19日，美國鋼鐵同意收購案的一天後，三位共和黨參議員聯名去信財政部，要求CFIUS阻止日本製鐵的收購，聲言後者「明顯忠誠於一個海外國家」。

同一時間，代表美國鋼鐵總部所在的賓夕法尼亞州的兩位民主黨國會參議員和一位民主黨國會眾議員，則去信日本製鐵，批評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在收購協議達成之前未有事先得到諮詢，要求該公司澄清收購案對於賓州工業基礎和工人的潛在影響。

其中一位靠平民打扮上位、卻是哈佛碩士、沒有當過一天藍領的民主黨參議員費特曼（John Fetterman）更以一座美國鋼鐵工廠為背景，拍片聲言會用盡一切辦法去阻止日本鋼鐵的收購案。

面對此等國內民粹壓力，來年將面對艱難連任選戰的拜登也不得不就範。

雖然拜登不談特朗普（Donald Trump）「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口號，但他的產業政策卻同特朗普路線一致。為了保護美國的鋼鐵企業，特朗普2018年對大部份外國鋼鐵實施25%的關稅（按：至今美國同歐盟為此事的談判還未取得共識）；拜登上台之後則透過基建法案和氣候法案的條款為廠商使用美國製造的鋼鐵提供特別優惠。

他們的意識形態其實沒有太大差別，就是想美國回到20世紀上半葉的重工業輝煌時代。

美國鋼鐵，確是這個時代的象徵。美國鋼鐵生於1901年的合併，牽涉當時的大銀行家摩根（J.P. Morgan）、鋼業大亨施瓦布（Charles M. Schwab）和工業家兼慈善家卡內基（Andrew Carnegie），使之成為世界上第一家市值超過10億美元的企業。

在20世界上半葉，美國鋼鐵不只為美國國內各種大型基建提供鋼材，也在二戰時代為盟軍提供了關鍵的生產力，曾是全球最大的鋼鐵生產商，在美國20世紀的流行文化中成為了規模和工業實力的符號。

然而，美國鋼鐵一直使用舊時代的技術，其生產高峰在二戰前後已過，後來逐漸被歐洲、日本和中國的鋼鐵企業追過。1991年，美國鋼鐵已被踢出道指；2008年，美國鋼鐵尚是全球第八大鋼鐵生產商，到2022年則已跌至第二十四大。在美國，其鋼鐵產量也被使用較新技術的Nucor追過。

美國鋼鐵的歷史可算是美國傳統工業實力緩緩落後的象徵，也是美國工業隨市場條件自然走向高產值和高端生產背後的一個負面鏡像。

客觀而言，作為全球三大鋼鐵廠之一的日本製鐵，收購美國鋼鐵絕對符合美國的國家安全和利益。首先，技術落後的美國鋼鐵將能得到新技術的投入，增強美國鋼鐵產業的生產力。

其次，由外國企業收購美國鋼鐵，比起由本土鋼鐵廠商收購，將能鼓勵美國鋼鐵業的行內競爭。此刻，國家補貼導致美國鋼鐵生產供不應求，維持行業競爭尤其重要。

同時，讓日本企業透過收購美國企業而得益於美國國內的產業補貼，也可以鞏固美日之間的盟友關係，對於美國聯同盟友整合全球供應鏈的政策方向有利。

不過，從拜登當局向國內政治壓力屈服、公開支持CFIUS介入調查的發展來看，美國政治此刻的保護主義、疑外情緒和孤立主義傾向已經變成了一種「時代精神」，在民主、共和兩黨之間大概只有程度上的差別。

當人們看到特朗普民望持續壓過拜登，「特朗普回朝」已逐漸變成美國盟友們的惡夢情節。但從日本製鐵收購美國鋼鐵的事態來看，拜登又比特朗普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