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能夠告別「另類經濟學」重回正軌嗎？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在剛剛贏得新一屆總統選舉之後，開始調整其經濟政策。土耳其新任財政部長希姆謝克（Mehmet Simsek）在6月4日表示，土耳其將回歸「理性」經濟政策。

希姆謝克表示：「透明、連貫、可預測以及遵從國際慣例將是我們實現增進社會福祉目標的基本原則……土耳其別無選擇，必須回歸理性基礎。」「我們將優先考慮宏觀金融穩定性……主要目標將是建立財政紀律、確保價格穩定，以實現可持續高增長。」 希姆謝克同時表示把遏制通脹列為另一優先事項，「中期內把通脹水平降至個位數……同時加速結構性改革以減少經常賬戶赤字，對我們的經濟至關重要。」

曾經為土耳其經濟增長貢獻頗多的希姆謝克重新回歸，也意味着埃爾多安政府的經濟政策「回歸理性」，重新回到傳統經濟理論的邏輯和路徑之內。

希姆謝克現年56歲，曾供職於美國和德國金融機構。他在2009年至2015年擔任土耳其財政部長，隨後擔任負責經濟事務的副總理直至2018年7月。2018年8月，受美國提高土耳其鋼鐵和鋁產品進口關稅影響，土耳其陷入貨幣危機，里拉對美元匯率暴跌。隨之而來的是通脹加劇，和埃爾多安開啟的「另類經濟學」政策。

近幾年，在埃爾多安的堅持之下，土耳其政府持續推行「非傳統」貨幣政策，持續降低利率，並聲稱其將遏制超高通脹。這一「另類經濟學」政策，不僅沒有能夠遏制通脹，反而引發了土耳其里拉暴跌，並導致土耳其多次出現資本市場「股債匯」三殺的情況。但令經濟學界和市場感到困惑的是土耳其經濟仍一直保持增長狀態，並沒有因貨幣貶值而陷入困境。

不過在5月28日，埃爾多安在勝選演講中承認，解決通貨膨脹是目前最緊迫的問題。在此背景下，由曾經推動土耳其經濟發展的功臣希姆謝克重新擔任財政部長，意味着土耳其將轉變「非傳統」貨幣政策，轉向傳統經濟理論的緊縮政策以阻止通脹的飆升。這一轉變也意味着埃爾多安的「另類經濟學」實踐不得不收場。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之所以需要改變政策，與土耳其經濟形勢的不斷惡化有密切關係。因為土耳其里拉匯率在埃爾多安連任之後繼續刷新歷史新低。自今年年初以來，里拉已經貶值超7%。而在過去十年中，土耳其已里拉貶值90%以上。過去三年，土耳其貨幣里拉對美元貶值了67%。儘管土耳其2022年GDP按年增長5.6%，但明顯低於2021年11.4%的增速，特別是下半年以來呈現明顯下滑態勢。

而通脹問題也隨之土耳其堅持降息而不斷高漲，2022年10月CPI按年增長85.51%，創24年來最高。今年4月份，土耳其通脹率有所回落，但仍保持在43.68%的高位。如安邦智庫（ANBOUND）的研究人員此前所警告的，在全球化發生逆轉，地緣博弈加劇的情況下， 埃爾多安的「另類經濟學」可能走到盡頭。

儘管土耳其經濟仍保持增長，但這種惡性通貨膨脹不僅快速消耗了普通居民的財富，更使得土耳其的外匯儲備快速流失。土耳其的外匯儲備今年減少了約270億美元，因為其不得不消耗外儲以支撐里拉匯率，並為不斷擴大的經常賬戶赤字提供資金。官方數據顯示，土耳其包括外匯和黃金在內的儲備略高於1010億美元。但根據摩根大通的數據，土耳其扣除負債後的淨儲備額實際為零，如果不包括從國內銀行系統借來的數百億美元資金，淨儲備為負數。惠譽此前預計，土耳其2023年的經常賬戶赤字將佔GDP的4.3%。這自然需要資本賬戶持續流入，以保持順差、實現國際收支平衡。

在此之前，安邦智庫的研究人員分析認為，埃爾多安之所以此前堅持「另類經濟學」政策，與土耳其跨越歐亞的地緣優勢和全球化的貿易格局密切相關。隨之外匯儲備的快速流失，土耳其將面臨更加極端的國際收支危機。一旦出現兑付問題和主權信用危機，則意味着土耳其賴以維持的資本流入將中斷，這使得埃爾多安的低利率政策和緊急措施無法維繫。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埃爾多安堅持「另類經濟學」有着政治考慮，以犧牲經濟、金融穩定為代價，維持民眾對其的支持，也是近年來其強撐的一個因素。因為一旦土耳其實施緊縮政策，必然導致經濟萎縮，和民眾收入下降，從而威脅其政權穩固。在成功獲得連任之後，埃爾多安不得不改弦易轍，遵循經濟規律，以防止通脹問題演變為經濟、金融的系統性危機。

不過，儘管土耳其可能改變政策，回歸「理性」，但傳統的緊縮政策意味着土耳其經濟將在利率提高後承受衰退的代價。土耳其央行上周將關鍵政策利率維持在8.5%。有分析認為土耳其央行需要將利率提高到30%並維持在這一水平兩至三年，才能消除通脹壓力。這對於土耳其經濟而言，意味着更多的失業和居民收入的下降，由此可能帶來更為災難性的後果。這對於贏得連任的埃爾多安仍然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這也將是其「另類經濟學」政策所需要承擔的後果，埃爾多安也不得不需要承擔「任性」的代價。

當然，埃爾多安「另類經濟學」的實踐，表明經濟學所闡述的一般市場規律仍然在經濟運行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雖然一些臨時性的應急措施能夠短期實施，但其長期後果仍然需要向均衡的方向回歸。如果宏觀政策不能有效把握經濟形勢變化，則市場扭曲帶來的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最終分析結論：

土耳其新任財政部長希姆謝克在6月4日表示，土耳其將回歸「理性」經濟政策。這一轉變也意味着埃爾多安的「另類經濟學」實踐不得不收場。埃爾多安近年堅持其「另類經濟學」政策，推動降低利率，刺激經濟，帶來通脹失控和里拉匯率的大幅貶值，使得土耳其經濟在大選之後已經難以維繫。土耳其經濟政策回歸「理性」，表明經濟學所闡述的一般市場規律仍然在經濟運行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而土耳其經濟也會因埃爾多安的「任性」而付出代價。

本文原載於安邦智庫2023年6月6日的「每日金融」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