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能藏二虎　蘇丹內戰是難以避免的「出路」？

4月15日，蘇丹（Sudan）首都喀土穆（Khartoum）槍炮聲再起之際，不少觀察者四年前在執致30年伊斯蘭主義領袖巴希爾（Omar al-Bashir）倒台時的預言以血腥的方式變成了現實。巴希爾執政期間以培養多派互相制衡的方式管控住了蘇丹內部的各派武裝力量，但當他在民眾示威和軍方聯手政變之中被迫下台後，蘇丹各派武裝山頭林立就一直是個計時炸彈，今天這個計時炸彈的倒數似乎已經結束。

蘇丹內部衝突的交戰雙方，一邊是控制蘇丹政府軍的武裝部隊總司令布爾漢（Abdel Fattah Abdelrahman al-Burhan），另一邊則是人數達十萬的「快速支援部隊」（Rapid Support Forces）領袖達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又稱「Hemedti」）——後者是從曾在蘇丹西部達爾富爾（Darfur）進行種族清洗的金戈威德（Janjaweed）武裝演變而成。

昔日的兩次政變夥伴

在2019年最初因麵包價格上漲上街，繼而要求巴希爾下的示威中，兩人曾合力發動政變推翻巴希爾政權。其後，雖然「快速支援部隊」曾強硬鎮壓示威者，導致過百人死，但兩人在國際經濟援助的壓力和利誘之下，最終與公民社會代表達成協議，組成了過渡性的主權委員會，前21個月由軍方領袖，後18個月將權力交回文官，並以在聯合國機構有豐富經驗的人物哈姆杜克（Abdalla Hamdok）出任總理，計劃在2022年舉行大選重建民主體制。

到2021年11月軍方快要交權之際，布爾漢領導的軍方就開始傳出成功制止前朝伊斯蘭主義者政變的消息。最後，發動政變的當然是布爾漢本人，哈姆杜克被推翻並收監。這個「第二次政變」也得到了「快速支援部隊」的達加洛支持。其後，在國際「金主」壓力之下，哈姆杜克短暫復位，但當人民清楚看到軍方主政情勢難改，街頭示威不斷，哈姆杜克回到任上一個多月後也迅速請辭，原有的國際援助也未得恢復。

於此，掌握實權的軍方就一直面對着兩難局面：如果他們依然堅持以武力維持實權，沒有外國經濟援助的蘇丹難以維持下去（此刻蘇丹頻繁停電、一度高見400%的通脹率依然在80%以上的水平、全國三分之一人口需要食物援助）；但如果他們同意將政權重新交到文官手上的話，如今在蘇丹各地勢力盤根錯節、生意處處的軍方利益將會被削減。

兩難之中的「第三條路」

面對兩難，最理想的出路當然是可以避免兩難的「第三條路」。去年12月，在聯合國和美國等外部勢力的協調下，布爾漢和達加洛跟蘇丹最大的示威組織達成初步協議，同意在兩年內將達加洛的「快速支援部隊」整合到蘇丹安全部隊之下，將國家武力交回文官控制，並舉行選舉——但這個協議明顯只是「軍方自削權力換取國際援助」的兩難之一，並非「第三條路」。

對於布爾漢和達加洛而言，所謂的「第三條路」就是要在名義上由軍人掌權到民主文官政府的過渡之中最大化自身可保留的權力。這對於官階上是蘇丹主權委員會主席兼武裝部隊總指揮的布爾漢較為有利，因此「快速支援部隊」整合到政府軍之中並不會影響到本來已控制政府軍的他的權力。

位居主權委員會「副」主席的達加洛當然也看到這一點，因此他雖然表面上支持協議，卻要求持「快速支援部隊」整合的時限加長至十年，更據報要求布爾漢將數百名政府軍高級軍官免職作為整合的條件——當政府軍名義上歸入文人政府管轄之後，依然在「整合」過程中的「快速支援部隊」當然就能趁機擴大勢力。

各方協議原計劃在巴希爾下台的四周年（4月11日）落實名義上的軍方交權，但這一天在布爾漢和達加洛的不合之中來了又去。過去數個月來，兩人都似乎在為軍事對抗作準備。根據《紐約時報》4月6日的報道，布爾漢政府軍似乎已在喀土穆的軍方總部周邊築牆，兩派軍人在首都行頭各處部署對峙，深晚更有軍車活動；而2021年曾支持政變的達加洛也打起宣傳戰，向BBC等海外媒體聲稱政變是個「錯誤」，並暗批布爾漢旗下充滿着前朝伊斯蘭主義者的剩餘勢力。

到了4月13日，「快速支援部隊」已嘗試佔領蘇丹北部城市麥羅維（Merowe）的機場，似乎是要先發制人減弱政府軍未來使用空軍打擊沒有空軍的達加洛勢力；而政府軍則在機場周邊對「快速支援部隊」進行了包圍。

在國際社會調停無果之下，槍聲15日最終在首都喀土穆響起，戰火起初集中在總統府、喀土穆國際機場、國家電台總部等戰略重地，而政府軍亦迅速出動空軍對「快速支援部隊」的據點發動襲擊。雙方都出動了裝甲車、大炮等武器爭奪首都控制權。戰事迅速擴散至喀土穆各處，以至全國各地，從北到南、東到西，多個城市都出現軍事衝突。可以說，蘇丹已到了內戰邊緣。

16日，由於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有3位員工遇害，該組織決定暫停在蘇丹的援助工作。雙方同日曾達成為時3小時的人道主義停火，但最終雙方都沒有遵守。直至17日清晨，蘇丹醫生工作表明有至少97位平民喪生、365人受傷。

美國、中國、俄羅斯、沙特、聯合國安理會、歐盟、非盟等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都要呼籲各方停火。埃及提出介入調停，東非多國組成的「政府間發展組織」（Intergovernmental Authority on Development）提出儘早派出組織內的國家領袖作調解，沙特外長亦分別致電布爾漢和達加洛呼籲不要讓衝突升級。

不過，布爾漢和達加洛兩人似乎已經有了一戰定勝負的決心。政府軍表明除非「快速支援部隊」同意解散，否則不會談判；達加洛則稱布爾漢是個可能會像「一條狗般死去」的「罪犯」。

內戰避無可避？

根據路透社在17日清晨的報道，布爾漢的政府軍似乎暫時佔了上風，據稱已大體奪回總統府控制權，並包圍了首都機場的「快速支援部隊」，而且利用空軍向「快速支援部隊」在首都衛星城恩圖曼（Omdurman）的基地施以襲擊。但散落各地的武裝衝突依然未減。

跟不少區內衝突一般，布爾漢和達加洛背後都分別有不同外國勢力支持。布爾漢的政府軍背後的是埃及，「快速支援部隊」在衝突爆發首天就曾在麥羅維機場拘留了一部埃及，達加洛更指責埃及軍方對其據點發動空襲。

而曾派兵參與也門戰事的達加洛背後就似乎有沙特和阿聯酋的支持，不過在今天也門走向停火之際，此等支援有多堅實則尚待觀察。達加洛亦有其他盟友，一方面是蘇丹東部鄰邦厄立特里亞（Eritrea），另一方面則是在蘇丹有金礦利益的俄羅斯「華格納僱傭兵團」（Wagner Group），後者也被西方指責有意幫助俄羅斯在蘇丹尋求紅海港口的海軍使用權。不過，在蘇丹內部衝突勝負未明之際，這兩股勢力會否對達加洛提供實質援助也是值得質疑的。

但無論如何，正所謂「一山不能藏二虎」，自2019年推翻巴希爾政府的政變之後，布爾漢和達加洛一直只有表面上的和好，兩人雖有合作，也有正副官階之別，實際上卻互不從屬，只要雙方都認為自己有爭權爭勝之力，衝突爆發只是時間問題。要蘇丹再次回到相對的穩定，內戰也許是無可避免的，人們唯一能冀望的大概是這場內戰能速戰速決，儘快分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