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中企工潮衝擊「鎳礦大國夢」

印尼蘇拉威西省北莫羅瓦利縣一家中資企業Gunbuster鎳礦冶煉廠（GNI），最近發生中國工人和印尼工人衝突事件，反映了中企在印尼投資出現問題。

作者：廖建裕，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資深訪問研究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兼任教授

這次衝突始於GNI鎳礦冶煉廠的印尼勞工提出改善工人安全、工作環境和加薪的訴求。印尼聯合工會（SPN）代表印尼勞工與GNI的資方談判。1月13日，勞資談判已有進展，可是廠方拒絕重新聘用已經被終止聘約的勞工。印尼聯合工會於是宣佈於1月14日罷工。據報道，工會成員舉行和平示威，不但要印尼工人罷工，也要廠內的中國工人一起罷工，可是中國工人不願加入。當天晚上，繼續工作的中國工人和印尼工人發生肢體衝突，造成兩人死亡，一個是印尼勞工，另一個是中國工人，另有多人受傷。

有社交媒體指出，在衝突中是中國工人先動手，當地警方則說是印尼示威者先動手。示威者焚燒GNI的重型車輛，破壞重型機器，並燒燬部分廠房；示威者還到廠內的女工宿舍掠奪財物，並將之燒燬。軍警聯合出動維持秩序，逮捕72名肇事者，場面很快受控，工廠不久也恢復生產，但是局勢還相當緊張。

佐科維多多積極鼓勵發展鎳礦工業

這次罷工事件如何演變為中印兩國工人衝突，並且失控成流血事件，尚在調查中，但事件背後反映了三個問題：一是族群和文化的差異；二是中企內部管理失當；三是中印工人在薪水方面的大差距。事件也顯示，有人刻意破壞印尼總統佐科維多多（Joko Widodo）的鎳礦政策。

印尼是鎳礦最大出產國。鎳礦是製造鋼鐵、電池以及電動汽車的主要原料。在2020年前，印尼輸出的鎳礦全是未經冶煉的鎳苗，價錢很低。佐科維多多當總統後，邀請外國企業投資鎳礦冶煉工廠。那些已經獲得執照但沒有建造冶煉廠的投資者，執照則被取消。

中國的發展正需要大量鎳礦，因此很快成為印尼最大的鎳礦投資國。鎳礦冶煉廠多數集中在蘇拉威西省，莫羅瓦利縣也因礦產成為印尼最富有的縣。鎳礦的開採僱用很多印尼工人，也帶動當地許多小型企業，包括食品店、民宿、雜貨店等。

佐科政府鼓勵鎳礦的政策，使印尼的鎳礦收入增加很多倍。此前，印尼輸出鎳礦的收入只有10億美元（約78億港元），但2021年從冶煉鎳礦取得的收入為209億美元（約1640億港元），2022年估計還要增加到300億美元（約2354億港元）。

佐科認為，發展鎳礦的政策不僅增加印尼收入，也可鼓勵發達國家將技術轉移到印尼，有朝一日，印尼將成為鎳礦工業國。但印尼的鎳礦政策引起歐洲國家反對，他們向世界貿易組織（WTO）投訴，世貿也指印尼禁止輸出未經冶煉的鎳礦是違法的，印尼應該輸出未經冶煉的（便宜的）鎳苗。但印尼政府認為，發達國家剝削發展中國家的政策很不公平，所以提出上訴。

佐科政府為了將印尼鎳礦工業化，接受中國企業在印尼的投資。可是這次莫羅瓦利衝突事件，如果沒有很好地解決，可能會影響中企在莫羅瓦利的投資，也會影響佐科的鎳礦大國夢。

出賣國家的指控

曾任國營企業部秘書，現在是反佐科維多多的薩伊·狄杜說，政府過分優待中國投資，簡直就是把印尼賣給中國。他聲稱，絕大部分的鎳礦收入都流入中國口袋，留在印尼的非常少。另外一名反佐科的工會活躍分子納英果蘭，則把中企比喻成荷蘭殖民時代的荷屬東印度公司，專門剝削印尼的勞工和資源，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北莫羅瓦利衝突事件的導火線是工人的安全和福利問題。莫羅瓦利工會領袖卡特·賽英說，GNI不理會印尼勞工的安全和福利，譬如沒有給予足夠的配備，工作環境差又不安全，致使印尼勞工傷亡。勞方要求資方改善安全措施和工作環境，廠方卻充耳不聞，最後導致工會號召罷工。

穆斯林工友兄弟會主席達英·瓦希定則說，在GNI工作的印尼勞工工資低，每月只有500萬盾（約2560港元），而中國勞工做同樣的工作，則獲得高三倍的薪水。他埋怨印尼海洋事務與投資統籌部長魯胡特的政策，任由中企「剝削印尼勞工」「出賣印尼給中國」。

不過，印尼國會第七委員會副主席馬曼·阿杜拉曼則給予較全面的評價。他說，印尼需要外資，包括中資在內，不是所有中企都像批評者所說的剝削工人。不過他坦承，GNI的管理層與印尼勞工之間確實有問題，必須通過勞資雙方共同解決。他指出，勞資雙方是一個硬幣的兩面，有唇亡齒寒的關係，一方不能沒有另一方。

然而馬曼也說，中印勞工有文化上的差異，有不同的工作態度和價值觀。中國勞工可以接受惡劣的工作環境和很長的工作時間，印尼勞工則不能接受。因此中國勞工應該了解印尼勞工的文化，與印尼勞工溝通，須要懂得印尼語言。

馬曼指出，有些中企的鎳礦冶煉廠缺乏安全設備，工作環境惡劣，必須加以糾正，政府也要馬上採取行動。與此同時，他非常關注無政府主義的情況，以及工人訴諸暴力。他說，政府不能容忍燒燬他人財物的行為。GNI冶煉廠的安全環境惡劣，已經是公開秘密。去年12月22日，兩個印尼勞工在工作時發生意外造成傷亡。事故引發勞工與資方抗爭，也因此造成1月14日的衝突。

可是，馬曼補充，GNI的情況並不代表中企鎳礦冶煉廠的一般現象。許多中企有較好的安全和工作環境。即便如此，政府還是要加強監督外資，以符合印尼勞工安全和福利的訴求。

印尼精英對中國勞工和中企的看法不一致。前副總統尤素夫·卡拉為首的富商認為，莫羅瓦利到處都有中國勞工，連工廠中的焊接工人都用中國勞工。他指出，他的布卡卡（Bukaka）企業裏用的全是印尼勞工，沒有外勞。

魯胡特認為，鎳礦冶煉業在印尼剛起步，缺乏人才，所以暫時使用中國勞工。隨着技術轉移，客工數目自然會減少。他以南蘇拉威西省法樂鎳礦冶煉公司（PT Vale）為例指出，那裏現在絕大部分人員是印尼人。

然而，蘇拉威西島有不少中國企業，中國勞工數目龐大，已經引起反政府人士和印尼工人的不滿。

呼籲政府接管鎳礦廠

今年1月30日，望加錫舉行一場印尼企業家聚會，原籍南蘇拉威西的尤素夫·卡拉受邀出席並發表演說。他說北莫羅瓦利發生的事件不能重演，還指出，只要地方政府接管這些外國鎳礦冶煉公司，就不會發生此類事件。他說，由外國人管理印尼鎳礦冶煉廠，並沒有什麼值得驕傲。卡拉認為，印尼本土企業家有能力經營這些公司，並支持南蘇拉威西省政府和企業家接管東盧屋（Luwu Timur）的法樂公司鎳礦冶煉廠。他也呼籲接管其他中資鎳礦冶煉廠。很顯然，卡拉是在鼓動印尼民族主義情緒。

警方還在調查這次罷工衝突事件。印尼精英對於中資和中國勞工看法有分歧，對佐科維多多鎳礦政策的態度也不一致。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解決勞資糾紛和改善印尼勞工福利，並找出肇事者，為佐科的鎳礦大國夢掃除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