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大選：兄弟黨右翼同盟大勝　二戰後首現墨索里尼陰霾？

9月25日的意大利大選結果將迎來二次大戰以來最右的政府上台。本年剛好也是1922年法西斯獨裁者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帶領黑衫軍進軍羅馬奪權的100周年。人們看到預計即將成為下任總理的意大利兄弟黨（FdI）領袖梅洛尼（Giorgia Meloni）集會中時時有不少支持者穿着黑衫到場，心中難免生出一種歷史性的憂慮感。

根據RAI票站調查，有法西斯源流的兄弟黨與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的聯盟黨（Lega，）和前總理貝隆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的意大利力量黨（Forza Italia，7%）所組成的右翼同盟，即將以41至45%得票奪得國會多兩院多數。以22至26%得票成為第一大黨的兄弟黨領袖梅洛尼表明她將團結而非分化意大利人，「這是個要負責任的時候」。而作為左翼主要政黨的民主黨（PD）已承認失敗。

右翼大勝

雖然右翼同盟的支持度總計不足半數，但此刻左翼政黨四分五裂，傳統中間左翼民主黨（PD）預計得票17至21%，卻只與幾個小黨合作，最多只取得接近三成的選票，而得票13.5至17.5%的反建制左翼第二大黨五星運動（M5S）則因為一手促成總理德拉吉（Mario Draghi）而被民主黨拒諸門外，另外，更有如行動黨（Azione，6.5至8.5%得票）一般的左翼自由派小黨一直打着「留住德拉吉」的旗號，希望選民策略性投票支持該黨，使國會沒有政團能組織出多數，然後再重新讓「德拉吉」變成了唯一「出路」。

然而，由於意大利國會有三分之一議席採行單議席領先者勝的遊戲方式，團結一致的右翼將能在此大敗分裂的芸芸左翼，因此右翼同盟幾乎是贏定了國會多數，甚至可能接近得到讓他們能不經公投修改憲法的三分之二議席。由於目前意大利民意似乎支持將議會制改成總統制，有人就擔心未來的右翼政府會藉修憲讓意大利再出一個類似墨索里尼的人物。

此刻，梅洛尼已不斷聲言兄弟黨已將法西斯主義送到歷史之中，毫不含糊地反對墨索里尼對民主制度的壓制，但人們對於這位年輕時主動加入新法西斯政團、大讚墨索里尼是意大利二戰後所未見的偉大政治家的「未來總理」，也不得不心懷一些疑慮。尤其是薩爾維尼、貝隆斯科尼等人都有崇拜強人傾向，後者最近更在訪問中聲言普京「只不過」是想換走澤連斯基政府，似乎有對俄弱化之意——不過，梅洛尼本人一直以來則抱持了與北約、歐盟一致的對俄強硬立場。

兄弟黨雖然建立於2012年，但其源流可追溯至1946年成立的新法西斯政黨意大利社會運動（MSI），梅洛尼本人也曾是MSI青年組織的一員。這一段歷史正正是梅洛尼想選民遺忘的。

梅洛尼的去法西斯化

在競選期間，梅洛尼一直強調兄弟黨只是傳統的歐美保守派政黨，與英國的保守黨、美國的共和黨無異。這位只得高中畢業、管治經驗只限於3年青年部長任期的人物，此刻也舉起支持北約、支持烏克蘭、支持謹慎財政政策的旗幟，並收編了以往意大利中間右翼的不少前專業官員，增加了人們對她上任總理的信心。

這一種「洗白」，除了是要穩住國內支持之外，還有對外宣傳的考量。

畢竟，國債高達經濟產值150%的意大利正面臨高通脹、冬季能源供應短缺和俄烏戰爭的難局，而梅洛尼的「前任」更是歐洲財金政界的教父級人物、前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後者的威望在意大利政界無人能比，更何況是一直處於主流政治邊緣的梅洛尼。在右翼同盟勝選而直的要執政之後，如果外界對梅洛尼失去信心，意大利就有可能陷入另一場債務危機之中——意大利10年期國債與德國國債的息差已到達2.3個百分點的水平，是俄烏戰爭前德拉吉穩定掌政期間的兩倍。

不過，梅洛尼的溫和轉向是否能一以貫之，卻值得質疑。她一方面以多國語言積極向外國政界介紹自己並非極端右翼，另一方面卻依然緊抱右翼意識形態不放。本年6月，在一次與西班牙極右聲音黨（Vox）同台之際，梅洛尼就曾充滿戲劇性地高呼：「對自然家庭說是！對LGBT遊說說不！對生理性別認同說是！對性別意識形態說不！對大規模移民說不！對給國人的工作說是！對大型國際金融說不！對布魯塞爾的官僚說不！」

不少意大利人都質疑，梅洛尼對北約、對軍備援助烏克蘭的支持態度，只是外交門面，好讓外國投資者和政府繼續在財政上支持意大利。他們擔心梅洛尼在國內會利用國會多數收緊意大利1978年通過的容許墮胎立法，又或者撤銷意大利現有的同性戀者民事結合，並在歐盟層面脫離德、法、意的三巨頭體系，而加入如今已被歐洲議會評為喪失民主國家資格的匈牙利及其總理歐爾班（Viktor Orban）的陣營，在瑞典右轉、法國極右得票史上最多之後進一步加重疑歐派的勢力。

反對派能夠執政嗎？

人們對於梅洛尼由反對派轉成執政黨也深感懷疑。梅洛尼一生人也在當反對派。在她的自傳中，她就稱其之所以中學時代就加入新法西斯政團，除了是對於意大利的愛和恨鐵不成鋼般的憤怒之外，也是出自對於其老師和同學普遍的左翼傾向的反叛。

在2011年底貝隆斯科尼政府因歐債危機倒台後，梅洛尼在國難當前也不願支持技術官僚政府，轉而與所謂的「後法西斯分子」一同創立兄弟黨作反對派；2021年，德高望重的德拉吉在疫情下組成大聯盟政府之際，極右聯盟黨和貝隆斯科尼都以大局為重加入政府，梅洛尼卻仍依然故我，堅持要當反對派。

反對只需用口說，執政卻講求實際。到目前為止，至少在口頭上，梅洛尼是務實的。當她的聯盟黨盟友薩爾維尼漠視意大利債務高企大談再借數百億歐元作派錢之用，又「離隊」質疑歐盟對俄制裁之時，梅洛尼卻力抗這種民粹主義式的派錢，表明會尊重財政規範，又堅定站在跨大西洋主義的立場，與北約、歐盟同一陣線，以維護意大利必不可失的盟友關係。

然而，上台之後，面對難解的實際管治問題，難保梅洛尼不會捨難取易，打起反歐盟、支持保守價值、反移民的文化戰爭牌，並像全球不少右翼政客一般以派錢收買民心，甚至透過其國會多數以國家力量打壓反對政黨、媒體，就如這十年來的匈牙利總理歐爾班一般。

極右的掣肘

能實際阻礙梅洛尼任意妄為的，大概只有三種力量。

一是歐盟對於意大利的2,000億歐元復甦基金撥款。這一筆款項與意大利的體制改革掛鈎，其數目更是二戰後馬歇爾計劃以來最大的一個。目前，梅洛尼已表明會繼續推動現任總理德拉吉與歐盟委員已經達成的改革計劃，不過在通脹高企的新形勢下，她希望能與歐盟委員會重談一些細節。梅洛尼的對外立場及其對內政策，也會因為這筆巨額資金而受歐盟官員所限。

二是意大利的民意。根據選前最新的民調，有八成意大利受訪者支持德拉吉的改革，72%認為意大利應該在歐盟中扮演更大的角色，73%認為意大利應該留在北約之中，57%支持繼續對俄制裁，61%支持廢除政府的國民收入福利。如果民意不變，梅洛尼即使不願意，也將會繼續其親歐、親美和謹慎財政的政策方向。

三是右翼聯盟內部的分歧。在對俄制裁、對烏輸送武器、國內派錢政策、德拉吉的體制政革之上，兄弟黨和聯盟黨都有不同立場；而在堅持歐盟民主價值之上，兄弟黨和聯盟黨則站在匈牙利歐爾班一方，曾投票反對歐洲議會對匈牙利不再是民主的定性，但貝隆斯科尼卻高舉歐洲主義。雖然梅洛尼將以右翼第一大黨的地位執掌總理一職，但她要順利執政也不得不與盟友達成共識，又或者在共識不存之際尋求在野黨派的支持。這種分歧將使梅洛尼的施政不能隨心所欲。

綜上所述，雖然今天有一部分意大利自由派擔心梅洛尼的執政將會讓意大利陷入危機之中，但受到種種局限制約，梅洛尼即使不能有效領導意大利應對其正在面對的經濟、能源危機，也大概不會變成另一個歐爾班，逆轉意大利與歐盟、美國的關係，以及其自身的民主體制。

對於這次極右幾乎鐵定上台的選舉，一位意大利觀察者就有一個很有趣的評價：這次選舉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梅洛尼到底是不是法西斯，而是為什麼意大利人不關心她是不是法西斯。

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是面對政府長期失效管治的意大利選民們什麼政客、黨派都嘗試過（二戰以來意大利有過69個政府執政），除了不經民選、如德拉吉般的技術型人物外，就只有2018年得票尚只有4%的兄弟黨這類有法西斯背景的政黨沒有試過。前法西斯政黨上台，大概就是不少選民決定孤注一擲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