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女王逝世｜大英帝國最後榮光熄滅　前路何往？

英女王伊利沙伯二世（Queen Elizabeth II）在蘇格蘭巴爾莫勒爾堡（Balmoral Castle）病逝，引起全球哀悼。在英國正面臨首相更替、能源危機、俄烏戰爭的不確定性之際，女王身故的地點也特別讓人想到聯合王國的未來：蘇格蘭民族黨（SNP）正計劃再發動獨立公投，相傳作為伊利沙伯二世與王夫一訂終生之地的巴爾莫勒爾堡未來還會否座落於英國的領土之上？

伊利沙伯二世從穿着、口音到私人興趣（騎馬、賽馬）也屬於另一個已經逝去的時代，象徵着王室理該保存的英國傳統。她上任的1952年，英國尚處於二次大戰戰勝的大國餘輝之中，女王上任第一個接見的首相是二戰英雄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與伊利沙伯任命的第十四位首相、以邱吉爾為榜樣、卻妄用王權非法中止國會的約翰遜（Boris Johnson），層級差天共地。

這七十載的轉變，並不是英雄造時勢的偶然，而是時勢造英雄的必然。兩次大戰、殖民主義的衰落、美蘇冷戰的雙極格局，都決定了大英帝國的榮光難免走向熄滅。1956年的蘇彝士運河危機，英法聯合以色列企圖製造危機，試圖從埃及手中奪回蘇彝士運河，最終被美蘇制止。此後，英國不得不正視「日不落帝國」終結，以及自己正逐漸演變成一個中型地區大國的地位。當年的伊利沙伯二世年僅30歲。

在世界大局不可逆轉的形勢下，伊利沙伯以現代交通之便，幾乎遍訪前英殖民地，某程度上維繫了由56個國家的英聯邦組織，使失落帝國的英國在大半個世紀之後的今天依然能夠維持歷史的光榮印記。這是一種對時代變化的適應。在2018年，英女王還為王儲查理斯（Prince Charles）留下了自己的傳承，說服了各前英殖民地，將英聯邦領袖的地位交到如今已成為英王查理斯三世（Charles III）的長子手中。

雖然不少人認為伊利沙伯二世創製了現代王室的模式，但環顧全球，從日本到荷蘭、丹麥、瑞典等儀式性王權，其實伊利沙伯二世是獨一無異的存在。這些沒有實際政治權力的王室，固然是存續了下去，沒有「被共和」，卻遠遠沒有英女王的文化影響力。

在19、20世紀之初，英國王室還處於一個神秘的時代。王室中人相信，要維持名義上還是神授的君權和不合時宜的血統傳承，王室必須與普通人保持一個遙遠的距離，使王室的魔法不可破。19世紀英國憲政學家白芝浩（Walter Bagehot）就曾指出，王室的神秘是它的生命，人們不能讓日光照耀在魔法之上。

這在現代視像媒體愈加普及流行的時刻，卻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堅持。伊利沙伯二世也許從第一天就明白到科技對於社會文化不可逆的轉變，因此她在1953年的加冕儀式就成為了英國史上首個由電視直播的國王加冕。在位期間，伊利沙伯二世每出席任何活動，必然身穿亮眼色彩，經常頭戴常人視為不可思異的帽子，讓攝影師的鏡頭一瞬即能捕捉。她的格言是：「我需要被看見才能被相信。」

相較於遊走於倫敦政經精英之間的英國統治階級，英女王更頻繁地與一般平民百姓接觸，經常走訪小鎮、工廠、學校，直接被一般民眾看見。她在任期間也啟動了大型的敘任禮，將不同階層行業的市民邀到王宮來參加儀式，她自己更會事先對每個人的背景加以了解，在禮儀中表達對這些普通人的關顧。沒有實權的女王，由此凝聚得全國民心。

置身媒體鎂光燈下的70年來，言行謹慎的英女王卻依然是神秘的存在，沒有外人能真正了解她的想法、心思。有關她的個人性格描寫，往往皆以道聽途說的小故事流傳。不談任何有趣之事的神秘性，卻使人們對王室有着大半個世紀都沒有被磨損的興趣，對王室新聞的關注不限於英國，更廣遍全球。世界各國領袖也以獲得英女王親自接待為榮，能夠在私下親會英女王，似乎能沾染到一些王室的神秘。

這一種王室形象的建設，反映出英國國際權力之變。除了一些緬懷過去的英國政客之外，全球大概沒有人會認為英國還是一個世界強權，卻也沒有人會否認英國至今也是一個文化強權。伊利沙伯二世，正是這種文化強權的一個傳播者。在這個意義上，她與Beatles的音樂其實只是以不用方式扮演着同一個角色。

當然，女王的公關也有失誤的時候。1997年戴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車禍喪生，在全英哀悼之際，伊利沙伯二世卻逗留在蘇格蘭，沒有表現出人民期待的情感。不過，英女王很快就察覺到自己的失誤，回到倫敦後命令白金漢宮下半旗之外，並親身與戴妃的兒子們到外面直面群眾。這突顯出女王的公關智慧。

疫情之下，王夫逝世，女王謹守防疫規則，獨身出席喪禮，更顯示出伊利沙伯二世對維繫王室形象的一絲不苛和貫徹始終。

當英女王數十年前已理解到英國國勢之變並因應建立起一個獨特的現代王室之時，今天英國的脫歐派掌政者卻依然未能接受帝國殞落的事實，還以為英國仍是世界強權，可以在全球汪洋大海上單打獨鬥。在女王離世的前一天，她送走了一個因對派醜聞下台的脫歐派前首相，卻又迎來了另一個更昧於時局的脫歐派新領袖，這可算是一個頗為可笑的歷史諷刺。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事」，英國的政治前途是英國執政者的責任，女王也只能冷眼旁觀。

這位見證着大英帝國衰落的女王，憑着其時代觸角，自導自演了英國王室的現代劇情，讓帝國的榮光從槍炮的硬實力，變成了一種文化光環。今天，這位尚與大英帝國有切身關連的女王離開人世，王儲查理斯經過長久等待之後終於登上王位。沒有人知道這位年輕時跟戴妃之婚一度讓王室陷入女王治下罕見醜聞的人物，還能否演好伊利沙伯二世遺留下來的王室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