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一號供應減至兩成　歐盟「斷氣」正處於緩與急的平衡之間

德俄「北溪一號」（Nord Stream I）天然氣管道上周四（21日）年度維修後如期重開，即使輸氣量只得四成，也使正忙於為冬季作儲氣準備的德國和歐洲各國鬆一口氣。不過，好景不常，在北溪重開四天後（25日），俄羅斯天然氣公司Gazprom就宣布本周三（27日）將會把供應下降至北溪輸氣能力的兩成。消息一出，歐洲的天然氣價格又再急升10%。

Gazprom減少供應的理由是要停止其中一台渦輪機作維修。德國政府的回應則是「據我們所得資料，並沒有減少輸氣的理由」。渦輪機送修與歐美對俄制裁影響的問題，早在6月就被引用作為Gazprom減少北溪供應六成的口實。其後，歐洲已說服負責檢修渦輪機的加拿大一次性豁免制裁，如今相關渦輪機已身在德國。

Gazprom的主管6月曾聲言「我們的產品、我們的規則」，點明俄國天然氣供應不依歐洲的遊戲規則而行。在俄烏戰爭的背景之下，俄羅斯的規則很明顯是要以收緊對歐天然氣供應作政治施壓，特別是本年冬季如果歐洲出現能源短缺，導致民生、經濟活動嚴重受阻，到時俄方在烏克蘭戰場上與歐盟的博奕就更具勝算。

在德國經濟本年難避衰退、意大利政府剛因民生開支爭議而倒台之際，這一場俄歐能源戰的優勢似乎全握在普京之手。不過，從普京「欲斷未斷」的對歐天然氣供應來看，俄羅斯也正要面對如何打好這一手能源牌的策略難題。當中，截斷或減少對歐供氣的步伐是緩是急，更是各具優劣的平衡遊戲。

緩與急的擺盪

根據歐盟委員會上周公布的數字，本年首半年，歐盟的液化天然氣供應增加了21十億平方米（bcm），管道供應增加了14 bcm，相對於委員會在本年底前尋得60 bcm俄國天然氣替代來源的目標，進度並不差。目前，實時數據顯示歐盟的天然氣儲存量已升至近67%，其儲氣進度似乎並未受到熱浪嚴重影響，繼續邁向本年11月達至儲氣量80%的目標。

考慮到本年已過一半，而俄羅斯去年全年對歐天然氣供應總量為155 bcm，如果俄羅斯的天然氣供應不再大幅下降的話，歐洲的確有可能相對平穩地度過本年冬天。到了來年夏天，由於德國接受液化天然氣的設施等歐洲各國應變手法逐步成事，俄國能源牌的威力增大大減低。「緩緩斷氣」的結果，將給予歐盟更多時間尋找俄氣的替代品。

這就解釋了為何這個多月來，俄方會大減北溪一號的供氣量，以阻礙歐盟的儲氣努力，使其能源牌能趕在本年冬天發揮最大影響。但「急速斷氣」的迫切感本身，卻又反過來能夠幫助歐洲加快尋求在本年內削弱俄國能源牌的威力。

歐盟的最壞打算

從盧布買氣的宣布、盧布買氣的落實、俄國對歐盟十多個國家陸續減少供應，再到北溪一號（此管道輸氣能力佔去年俄國輸歐量的超過三分之一）的輸氣大降，經過層層疊加壓力之後，歐盟對俄國天然氣供應的應變方案，基本上都假設俄羅斯將全面停止供應。

在上周歐洲各國都在擔心北溪不會重開之際，歐盟委員會在20日就公布了名為「為安全過冬節省天然氣」（Save Gas for a Safe Winter）的計劃，訂出最高危情況的減少天然氣需求標準。根據委員會的估算，在本年天然氣全面受阻的前提下，一個普通的冬天將會帶來大約30 bcm的供應缺口，一個更為寒冷的冬天則會帶來45 bcm的供應缺口。

委員會的提案以後者為基礎預設，訂出歐盟各國各自從下月開始至明年3月減少天然氣需求15%的目標。其落實方法分成兩步，第一步是由成員國自行減低國內需求，第二步則是由委員會向特定未達標的成員國實施強制配給。

這一種由布魯塞爾「奪走」各國主權權力的行動，往往是歐盟中最具爭議的事務之一。歐盟委員會敢提出此等方案，就可見在他們的研評中，各國對於北溪中斷的可能情況有多着急。

北溪通氣　歐盟即陷南北分裂

但隨後一天（7月21日），北溪一號卻在年度維修後以四成供應量如期重啟，歐盟各國就馬上喪失了能源危機的緊迫感，開始陷入慣常的內部利益角力之中。這個全盟各國一起減少15%天然氣需求的「共苦」提案，更變成了以前歐債危機中「歐豬五國」向北方財主國一雪十載之仇的機會。

當中，負責西班牙能源政策的部長里韋拉（Teresa Ribera）更稱，「跟其他國家不同，從能源的角度來看，西班牙民眾並沒有過着超過收入能力的生活」，反對擁有北非輸氣管道和液化天然氣設施的西班牙，要跟多年來一味依賴俄氣的德國「共苦」。里韋拉此語，更明顯是對德國等財主權在歐債危機時指責南歐國家「大花筒」的反諷。

希臘、塞浦路斯、葡萄牙也馬上加入了西班牙的陣營。波蘭等多年來已預期俄氣可能中斷的國家也在一邊隔岸觀火，一邊提出反對意見。而在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也不敢「太過親俄」的匈牙利，眼見歐盟各國在能源問題上分裂在即，更派出外長直接到莫斯科要求增加對該國的供應。

南歐國家的反對聲浪，馬上引來德國副總理哈貝克（Robert Habeck）批評他們破壞歐盟團結。擔心冬天暖氣供應不足的丹麥、荷蘭等北方國家，則加入到德國的陣營。

這一道南北歐的新裂痕，開啟了一個周末的外交大亂局。不同國家都以自己的利益為據，提出各種豁免要求。歐盟委員會的提案在短短幾天之內就經歷了多個版本的修訂，希望趕在本周二（26日）的歐盟能源部長特別會議前達成一致意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上周四（21日）就引述歐盟外交消息指，委員會的方案並沒有足夠票數通過。

不過，正如上周北溪一號重開使一些歐盟國家失去了一些危機感，Gazprom周一決定將北溪一號供氣量減至兩成的行動，卻又重新使各國感受到達成減低天然氣需求共識的必要。

「斷氣」危機由緩轉急　談判「一團糟」也要尋共識

目前，塞浦路斯、馬爾他、愛爾蘭等島國認為本國沒有完全連接上歐盟的電網，就算減低了天然氣需求，也難以將剩餘的天然氣或利用天然氣生產的電源輸送其他歐盟國家，因此不應該受到減少需求15%目標的限制。

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國，則要求能有一個特別的減少需求目標，認為他們一方面不太依賴俄國天然氣供應，另一方面也沒有足夠的管道將節省下來的天然氣輸送到歐洲其他地方。

同樣不太依賴俄國天然氣的法國則認為委員會的減需要求過高，認為法國自己未來兩年減少能源消耗10%的方案已足以達成同一目標。

希臘則指自身的天然氣多用來發電，如果減少天然氣使用，只是變相要它從其他國家進口更多電能，因此希望能到減需目標上得到特殊待遇。

一開始支持減需方案的德國，也提出了各國可為關鍵產業申請豁免的要求。

部份國家也認為給予歐盟委員會對特定成員國實施強制減需的命令過於冒進，認為決定需交由全體成員國領袖投票通過才能生效。

根據歐洲新聞電視台（Euronews）的報道，雖然有歐盟外交官以「一團糟」（a total mess）去形容各國討價還價的情況，但不少歐盟官員都認為委員會的提案不會被全盤否定，有歐盟官員指出「我們沒有B計劃」。POLITICO的報道亦引述一位歐盟外交官在周一晚北溪一號再次減氣之後表明談判場中有「普遍的審慎樂觀情緒，認為協議能夠在明日達成」；也有另一外交官指出大多數國家也知道在俄國威脅面前展現歐盟團結的重要性。

可以說，Gazprom在管道重啟不足一周再減北溪供氣的急進，似乎已再次警醒各國歐盟團結的重要，像新冠疫情的衝擊一般，使歐盟各國能夠迅速將各國的能源政策交由歐盟中央協調。

手握歐洲天然氣供應命脈的普京，此刻當然有能源大牌在手。然而，在「緩斷」與「急斷」之間要如何尋得一個能發揮手牌最大功效的平衡，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