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而回 拜登中東行的長遠打算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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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對我而言只變得愈來愈清楚:美國的利益與中東的成功是何等緊密交織的。」美國總統拜登7月16日在其中東四日行程最後一天,向一眾海灣阿拉伯國家領袖如此宣示。認錯,往往不是政客的強項。拜登這一句話的背後卻承認了自己過去對美國和中東的利害關係不夠清楚,這可算是堂堂美國總統遠渡重洋的一次「負荊請罪」。

這一次拜登先訪以色列、後訪沙特,人們都將重點放在他與沙特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的見面之上。拜登競選期間曾承諾要為沙特異見記者卡舒吉(Jamal Khashoggi )的遇害向主事者穆罕默德追責,除了聲言要將沙特變成「被放逐的國家」(pariah)之外,上任後一直拒絕與穆罕默德聯絡,更公布了美國情報部門認定穆罕默德是卡舒吉事件幕後主腦的報告,可算是越過了美沙關係的長河,走到「價值觀外交」的彼岸,還把身後的橋也給燒掉。

向現實低頭 卻未有現實收獲

到了俄烏戰爭推高油價、油價高企大壓民主黨民望,拜登才後悔自己當初燒橋之舉的決絕。這個時候,穆罕默德,以至阿聯酋阿布扎比王儲阿勒納哈揚(Mohamed bin Zayed Al Nahyan),也據報拒絕了拜登的「求油」電話。

7月15日,拜登以首位從以色列直飛沙特的美國總統的身份到達吉達市(Jeddah),與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擊拳微笑相迎。這一幕成為了此次中東行的代表性畫面,獲沙特官方媒體大肆宣傳,有當地媒體以「全天候朋友」去形容美沙關係,不過沙特網上輿論似乎就認為這是拜登尋求「原諒」之舉。

在兩人會面之後,拜登聲言沙特方面也體察到石油供應的緊急性,指未來數周就會看到行動——剛好,有俄羅斯參與的OPEC+即將在8月3日開會。但沙特外交部長朱拜爾(Adel al-Jubeir)隨後就馬上反駁,指雙方沒有達成石油協議,稱沙特只會按市場情況而非政治去作供給決定。很明顯,拜登「求油」並沒有得到即時的成果。

拜登與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擊拳微笑相迎,成為了這次中東行的代表性畫面。(美聯社)

由於國內民主黨政客與自由派媒體對於拜登放棄「價值觀外交」罵聲遍野,他在會面之後也不得不強調兩人一見面,他就提出了卡舒吉事件的問題,稱穆罕默德依然拒絕承認責任,但他就點明他認為責任在穆罕默德。朱拜爾隨後公開反駁,稱他自己沒有聽到拜登說穆罕默德有責任,更以美軍在伊拉克虐待囚犯的往績,和美國情報部門對伊拉克擁有大殺傷力武器的誤判,指責美方沒有資格對沙特說教。

如果只從這一次訪問沙特的結果來看,拜登向政治現實低頭,並沒有換到即時的現實回報,甚至此為待出了高昂的政治代價,一是國內的自由派批判,二是美國總統「負荊請罪」卻遭奚落的外交醜態。

不過,如果以一個更長遠、更廣闊的角度來看,這次拜登中東行其實象徵着美國政府的一種戰略性轉向。

美國又回來了?

以往,中東之於美國,基本上只是一片麻煩多多的大油田,美國的插手主要是為了確保能源供應暢順,同時也是要減少極端伊斯蘭運動可能造成的破壞。隨着美國頁岩油的開採讓美國可減低對進口化石燃料的依賴,而再生能源很明顯已成為未來大勢,中東則變得愈來愈不重要。這就解釋了拜登上台以來的種種「退出」行動;從阿富汗撤軍,終止伊拉克戰鬥任務,甚至在也門戰事未止之時撤走不少駐沙特的導彈防禦系統;本年初,阿聯酋首次遭到也門武裝組織的致命攻擊之後,美國也沒有實際的回應(直至數個月後,國務卿布林肯據報才為此私下道歉)。

7月16日,拜登出席海灣合作委員會峰會。(美聯社)

俄烏戰爭爆發後,一眾阿拉伯國家未有站隊美國,在壓止油價升勢之上更毫不予美國方便,拜登似乎才開始理解到中東的全球地緣政治重要性。因此,在這一次訪問中,拜登就為美國在中東的角色染上全球政治的色彩,「我們不會離開,留下空間讓中國、俄羅斯或伊朗去填補」,強調美國的領導地位。他也提出了五點中東框架,當中包括美國保衛區內關鍵航道的承諾,以至區域安全、政經關係等等。

這次行程並不單以沙特增產石油為念,而是企圖對於整個中東地區政治轉向的一種宣示。因此,拜登到訪沙特也以參加「GCC+3」峰會為主軸,當中包括巴林、科威特、卡塔爾、沙特、阿聯酋所組成的海灣合作委員會(GCC),再加上埃及、伊拉克、約旦三國。而除了沙特王儲穆罕默德之外,拜登也與以打壓國內異見分子聞名的埃及總統塞西(Abdel Fattah Al-Sisi)、剛當上阿聯酋總統的阿布扎比王儲阿勒納哈揚、伊拉克總理卡迪米(Mustafa Al-Kadhimi)和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Abdullah II )會面。這很明顯是要傳達另一道「美國回來了」的訊息。

以沙關係的小成

對於沙特和以色列的區內對手伊朗,一直尋求重返核協議的拜登當局,正借機推動往更強硬方向走的轉向。在訪問以色列期間,拜登就表明願意用武力作為阻止伊朗取得核武器的最後手段。在俄烏戰爭的大背景之中,白宮也藉機渲染伊朗與普京當局的密切關係,指伊朗正想向俄國輸出無人機,並指俄國代表團上月已兩度抵達伊朗視察相關無人機;而普京也正好將在7月19日出訪伊朗。此等宣傳,似乎是希望以藉伊朗問題在區內劃界。

拜登對區內的安全佈局則以進一步推動以色列和沙特關係正常化為主軸。在這次行程中,沙特就同意對以色列的商務客機開放領空。而美方也促成了一個象徵着以沙互信的項目——將守着以色列唯一紅海港口出口的兩個關鍵島嶼交到沙特手中。

這兩個小島——蒂朗(Tiran)和塞納菲爾(Sanafir)——原屬沙特,1950年為了阻止以色列的貿易,交到當時阿拉伯世界軍力最強的埃及手中,1967年「六日戰爭」後卻被以色列奪得,1982年交還埃及後卻以美軍為主的維持和平部隊駐守,以確保阿拉伯國家不會以此阻礙以色列的海上貿易,2017年埃及將之交還沙特,卻因為以色列的反對而未能讓島上美國撤離。這一次美軍之去,可算是拜登的外交小成,也顯示出以色列和沙特已建立了足夠的互信。

蒂朗島(Tiran)處理紅海關鍵位置。

而為了應對中國與沙特近年愈發緊密的經貿、科技和國防關係,美國也與沙特簽署了建設另一種5G技術的雙邊諒解備忘錄,針對着華為在區內的主導地位;雙方也同意增大美國在沙特的空防合作,包括無人機項目等,針對着近年沙特改購中國無人機的趨向。雖然拜登在訪問期間高舉也門持續停戰為其成就之一,但「價值觀外交」的考慮很明顯已不再是美沙軍事合作的阻礙。

此刻,拜登認清國際政治現實,放下「價值觀外交」的旗幟,企圖重拾美國在中東的領導地位,從現實主義的角度來看,對美國而言無疑是方向正確的轉向。拜登為此次訪問所付出的國內外政治代價,也是必需的。如果拜登不願為此轉向付出成本,區內國家就更無再次相信美國的可能。然而,美國的回來並不能單靠口號完成,還要用行動去實踐,過去一年半重虛輕實的拜登外交團隊能否以行動展現出美國自許的領導地位,則尚須時間去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