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會暴亂聽證｜特朗普的結局終於要來了嗎？

預測特朗普的結局何時會來，幾乎是他2015年宣布參選總統以來的國民遊戲。從談論如何抓女性下體的所謂「更衣室聊天」，到通俄門、通烏門調查，再到2021年1月6日企圖推翻拜登勝選結果的國會暴亂，每一個預期「特朗普這次沒戲了」的判斷，都一一慘痛地被推翻。雖說人生如戲，但當人活在戲中，往往會有當局者迷之誤。有時候，結局篇已到，戲情尚未完，劇中的人們也許尚未知道自己已在結局之中。

6月28日，美國眾議院的1月6日國會暴亂調查委員會，突然舉行了一場「特別聽證」，使這套預計共有7集、已上演5集的聽證劇目，多出了一段此前不在預期之內的情節。雖然事來突然，但我們也不難留意到，這一個特別聽證，剛在趕在7月4日美國獨立日節慶之前「上映」，而其中情節生動，足可帶來新一輪的全國討論。

此前的幾場聽證已將特朗普在投票當日未等點票結果預先宣布勝利、時任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如何抵住特朗普的壓力堅持依法確認投票結果、特朗普如何施壓各地選舉官員，以至司法部高層幾乎總辭反對特朗普安插新部長等事件逐一道來。不過，28日的聽證充滿了特朗普具體言論和行動的細緻描述，被視為聽證開展以來最具影響力的一場。

有組織有預謀的證據？

聽證的主角是前白宮幕僚長梅多斯（Mark Meadows）的助理哈欽森（Cassidy Hutchinson），在1月6日國會暴亂前後非常接近白宮權力核心的她，將其耳聞目睹的種種細節一一道來。

首先，她指出，特朗普明明知道1月6日集會人士有槍，卻繼續鼓勵他們圍攻國會山。在當日白宮前的集會上，特朗普為免支持者與他的距離太遠，電視畫面看起來人不夠多，希望容許他們走近。當被告知他們有武裝，哈欽森就指出，她聽到特朗普稱「我不管他們有武器，他們在這裏不是要傷害我……他們會在這裏遊行到國會山」。這些不用來傷害特朗普的武器到底是用來傷害誰？

其次，哈欽森又指，她早在1月2日已知道示威者遊行到國會的行動，當她為此詢問白宮幕僚長梅多斯之際，後者竟稱「很多事情在發生……1月6日，事情可能會弄得非常非常糟糕」，顯示出特朗普一方對國會暴亂似乎早有預謀。到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往國會山進發之際，共和黨眾議院領袖麥卡錫（Kevin McCarthy）更曾致電責難哈欽森未預先如實警告。

到暴亂前的集會結束後，特朗普登上總統專車，特勤人員已知國會山有危險，特朗普卻堅持要親往國會山，被特勤人員拒絕。根據哈欽森點名引述在場人員的說法，特朗普即時暴怒，飛身搶奪軚盤，大喊「我是他X的（按：髒話）總統，帶我到國會山去」，最終卻未有如願。這似乎顯示出特朗普有意親自上陣指揮暴亂。

其後，一眾幕僚在白宮電視上追看國會暴亂發展之時，白宮法律顧問希坡隆（Pat Cipollone）衝進梅多斯辦公室，要求他「要做一些事情，否則有人會死」，希望梅多斯能與之一同找特朗普，但梅多斯卻稱特朗普「不想做任何事」。希坡隆稱衝進國會的暴徒呼叫要吊死彭斯，梅多斯則指，「你聽到他（按：指特朗普），他認為彭斯活該如此，他不認為他們在做什麼錯事」。同一時間，特朗普的確在Twitter上推送了指責彭斯「沒有勇氣」的推文。

除了直接有關1月6日暴亂期間的白宮情節外，哈欽森亦稱，在2020年12月1日，當特朗發現其司法部長巴爾（William Barr）告訴傳媒選舉舞弊傳言沒有根據之時，特朗普曾暴怒起來，將午餐扔到牆壁上，留下了破盤和蕃茄汁待人清理。哈欽森亦指出，這個扔盤子、翻桌布的行為至少出現過好幾次。

如此種種本文不能盡錄的「劇情」，除了成為針對特朗普負面報道的充足素材之外，也進一步為司法部對特朗普的潛在起訴，提供了新的、可經再查證核實的證據。

起訴特朗普的兩難

根據此前聽證的證據，特朗普最可能面對起訴的罪名有二：一是惡意阻礙官方程序（1月6日的選舉人票點算），二是圖謀欺詐美國（即企圖推番選舉結果）。要證明特朗普有罪的最大困難，在於要證明他的意圖——當他不斷聲言選舉舞弊存在，鼓動支持者推翻選舉結果之際，到底他是真心相信大規模選舉舞弊存在，還是只是藉選舉舞弊的宣傳去推翻他自知正當的選舉結果？

各項聽證的內容，也圍繞着特朗普的意圖而轉。當中包括投票當晚特朗普如何力排眾議先行宣布勝選；其後如何不聽法律意見，堅持彭斯有權推翻投票結果，又如何向各級選舉官員施壓等；而且，在高官、幕僚紛紛指出選舉舞弊並無證據之際，特朗普依然堅持宣揚選舉舞弊之說。

不過，這些排山倒海的證據能否在法庭上「毫無合理懷疑」地證明特朗普有犯罪意圖，則尚是個未知之數。

28日的最新聽證，卻改變了這一點。這一次，特朗普的潛在罪名，可能是煽動暴力。

根據美國法律，煽動案需要有「即時非法行動」為目標才足定罪，特朗普在國會暴亂即將發生之前和發生期間的行動，似乎就滿足了這種即時性的條件。其一，他知道其支持者有武裝，卻依然呼籲他們到國會山去；其二，他在總統專車的「搶軚盤」行為如若屬實，這將證明他有意前往國會親自鼓動其支持者向正在進行點票的彭斯和其他國會議員施壓；其三，在其持械支持者威脅「吊死彭斯」之際，已回到白宮的特朗普卻似乎曾對梅多斯表示支持有關行為，不呼籲暴徒停手，更在Twitter上發言間接鼓勵。

而經過這次聽證之後，調查委員會有可能會得多更多相關證人和證詞，這將進一步加強可足起訴特朗普的證據基礎。

此時，問題就回到司法部長加蘭（Merrick Garland）手中：到底要不要起訴特朗普？

從現時已公開的種種證據來看，特朗普的確可能有罪。早在本年3月，在一宗相關的訴訟中，一位聯邦法官在判決中已評論稱特朗普「更有可能已觸犯（圖謀欺詐美國的）聯邦法律」。強調公正執法的加蘭（他上任後甚至為表公正繼續為特朗普的民事訴訟作辯護，不顧民主黨反對），對此難以坐視不理。

然而，將犯罪者繩之於法的法律公正，又是否符合美國利益？起訴特朗普，在公眾觀感上，將等同於對拜登2024年的潛在政治對手，以及前掌政者的司法打壓。這不僅將進一步打擊美國民眾對未來選舉公正的信心，更有可能破壞（相對）和平權力交接的傳統。而且，起訴特朗普，將會把這個逐漸被主流媒體遺忘的人物重新送上政治前台，正所謂「任何宣傳也是好的宣傳」，這更有可能變成了特朗普2024年捲土重來的踏腳石。

沒有特朗普那麼瘋狂的「特朗普」

不過，觀乎此刻美國共和黨的政治風向，加蘭的兩難也許別有解方。這道解方出自特朗普現居的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Ron DeSantis）。

德桑蒂斯2018年競逐州長之際，因其競選廣告展示其教導牙牙學語的孩子說「興建圍牆」、「讓美國再次偉大」等特朗普口號，得到了特朗普的青睞，以根正苗紅的特朗普死忠派形象當選。

然而，自新冠疫情以來，德桑蒂斯逐漸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他的輕鬆抗疫政策得到民眾支持，而佛州疫情也不明顯比更嚴格管制的州份更嚴重，但德桑蒂斯卻沒有特朗普「注射漂白水」言論般的醜聞，使他成為支持「自由」人士的代表。

在其後的文化戰爭議題上，無論在學校不能教授性取向、性認同內容的所謂「不要說基」（Don’t Say Gay）立法，還是在禁止教授所謂的「批判性種族理論」（CRT）的立法等，他也成功透過相關新聞搶佔到全國媒體的目光，使他成為了全國知名的反自由派戰士。

近來不少民調也顯示共和黨人對德桑蒂斯的支持開始勝過特朗普。一項本月初保守派聚會上的民調顯示，支持德桑蒂斯競逐2024年總統選舉的比例超過71%，高於特朗普的67%。一項在全國第一初選州新罕布什爾州（New Hampshire）針對可能共和黨初選投票人士的民調也顯示，有39%人認為德桑蒂斯是他們的2024年總統候選人首選，特朗普所得的比例則為37%。回顧2021年10月的同一調查，當時德桑蒂斯只得18%支持，特朗普卻得43%。

有例行舉辦共和黨選民政治討論會的人最近也曾向《華盛頓郵報》表示，在眾議院暴亂聽證開始之後的兩場討論會上，竟首次出現沒有任何參與者表示希望特朗普2024年再競選總統的情況。一項6月19日公布的民調也顯示有58%美國認為特朗普應該被起訴，比4月時同一調查高六個百分點。

6月28日的特別聽證播出之後，除了特朗普在其社交媒體Truth Social上有即時反駁外，共和黨人大體上也未有迅速為其辯護。一些霍士新聞台（Fox News）更早已換上了指責特朗普方面從未提供選舉舞弊證據的論述。這某程度上反映了風向之變。

對於德桑蒂斯的威脅，特朗普早前已表示他相信自己會擊敗前者。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亦曾報道指，現時正繼續尋求州長連任的德桑蒂斯將不會在2024年爭取特朗普支持他競選總統——言下之意是，他不會當特朗普的「傳人」，而將敢於在特朗普出選之際繼續主動參選挑戰他。

德桑蒂斯的政治路線是「跟特朗普差不多，但沒有那麼瘋狂」。其崛起對於共和黨和美國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至少他不是特朗普。對於繼續在邊緣上打擊特朗普政治影響力的國會暴亂聽證，德桑蒂斯正在冷眼旁觀，冀望特朗普的結局這一次終於真的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