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群島北望中國　澳洲「後花園」失守的啟示

4月19日，中國和所羅門群島兩國政府分別證實中、所雙方已正式簽署此前因草稿外洩引起軒然大波的雙邊安全合作框架協議，正好趕在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印太事務協調員、被稱為「亞洲沙皇」的坎貝爾（Kurt Campbell）本周特為此事到訪所羅門群島之前。雖然正式協議文本未有公布，但根據3月洩露出來的草稿，中國將可派出警員、軍隊人員等武裝到所羅門群島進行維持社會秩序等任務，其戰艦也能停泊於所羅門諸島作物流補給等用途。

由於所羅門群島長期被視為澳洲的勢力範圍，此事可算是近年與華關係持續惡化的澳洲的「後花園失火」。面對來月大選迫近，在野工黨更稱這是「二戰結束之後澳洲太平洋外交政策中最嚴重的失敗」，矛頭直指謀求連任的自由黨總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

地理位置關鍵

作為二戰時盟軍首個對日重要反攻「瓜島戰役」（Battle of Guadalcanal）的主場，所羅門群島在南太平洋西緣一直擁有關鍵的戰略地位。1978年前，此地曾是英國殖民地，如今也尚以英女王伊利沙伯二世（Queen Elizabeth II）為國家元首；其獨立之前更有過將主權交予澳洲的討論，不過後者因成本考量而拒絕接受。

在地理位置來看，能控制所羅門群島，即能把握澳洲的太平洋門戶，阻礙其與關島美軍的整合，亦能掌握南太平洋的一大主要航道。如能在此駐軍，除了澳洲之外，夏威夷和美國西岸都會受到威脅。不過，以往由於美國在區內一軍獨大，澳洲等國對於所羅門群島的「後花園」地位也不感擔憂，美國更是從1993年起已沒有在該國設置大使館。

然而，隨着中國近年不斷加緊在南太平洋島國的外交和投資，美國和澳洲都開始對此警覺起來，因而加強了對所羅門群島的拉攏。在中、所安全協議草稿曝光之後，澳洲就宣布進一步加大對於這個人口70萬的國家的援助；早已計劃重設駐所羅門群島大使館的美國也決定派出「亞洲沙皇」坎貝爾於本周到訪；澳洲上周則罕有地在競選期間派出太洋平事務部長薩撒加（Zed Seselja）緊急出訪所羅門群島，意圖叫停中、所安全協議。

不過，這些行動最終都未見成果。在協議簽署的消息公布後，美日澳新四國都表示憂慮。

小島上的大國政治

雖然所羅門群島總理索加瓦雷（Manasseh Sogavare）多次表明協議不會讓中國在該國建立軍事基地，亦指該國並無意圖要求中國建立軍事基地，不過自從索加瓦雷2019年主導與台灣當局斷交、改與北京建交之後，南太平洋的島國就開始逐漸成為各國積極爭取的對象。

早在北京和所羅門群島建交之初，一家中國公司曾一度與當地地方政府合作，計劃以長達99年的租約，租用以往作為英國南太平洋基地的圖吉拉島（Tulagi）。由於圖吉拉島有天然的深水港口，此舉引來美國、澳洲等國關注。最後，索加瓦雷表明圖吉拉島所屬的中部省政府無權出租該島，才把合約叫停。

中國對於所羅門群島的策略基本上繼承了台灣的「選區建設基金」模式，用以「鼓勵」該國的國會議員支持自身的外交目標，不過同時也加重了基建援助，例如中國就正為所羅門群島修復該國唯一的金礦，並幫助修建2023年將在所羅門群島首都霍尼亞拉（Honiara）舉行的南太平洋運動會場館。而總理索加瓦雷去年12月經歷國會不信任投票之際，也有澳洲媒體和反對派政客指中國助他收買國會議員支持，索加瓦雷對此當然極力否認。

不過，以實質利益購買政治影響力可算是所羅門群島的常態。在2019年與中國建交之後，所羅門群島中的最大島馬萊塔（Malaita）成為了該國的親台主力。在疫情之中，台灣就曾特別只向該島輸送保護裝備，而美國特朗普政府也曾只針對該島計劃提供2,500萬支援。兩者都繞過了所羅門群島政府，有將對華競爭「國內化」之嫌。

馬萊塔島與首都霍尼亞拉所在的瓜島一直存在族群矛盾，這是90年代末至2000年代初的內戰與動亂之源，當時更有總理被綁架、財長被迫簽字向武裝組織付款等情況。直至2003年澳洲領導其他太平洋島國派出國際部隊駐守，暴力才得以平息。澳洲的行動維持至2017年，期間現任總理索加瓦雷兩次當選總理，都推行反澳政策，2017年正式爭取到澳洲的部隊撤走，不過他兩次在位到最後都被不信任投票趕下台。

如今，作為總理一大政敵的馬萊塔省長蘇達尼（Daniel Suidani），則成為了所羅門群島的反中親台代表。作為基督徒的他批評中國執政黨的共產主義和無神論，在中、所建交後更尋求馬萊塔省從所羅門群島獨立出去，並爭取為此舉行公投，為該國的國內紛爭添上了域外大國政治的色彩。

由於南太平洋國家島嶼多元，這種由外交政策分歧帶動的獨立運動確有存在的空間。例如屬於密克羅尼西亞聯邦（Federated States of Micronesia）的楚克州（Chuuk）就正存在獨立運動，由於當地政府得到中國積極投資，美國就擔心這個離關島只有千餘公里的地方若能獨立，將為中國軍事建設所用。

雖然西方輿論多有強調中國以投資增大其在南太平洋島國的影響力，但事實上，澳洲依然是區內國家的最大金主，其援助金額也遠遠超過其他國家或國際組織。為何所羅門群島會逆澳洲之意而與中國簽署安全合作協議？

「間於齊楚」的時局

首先，這個決定的背後當然有總理索加瓦雷十多年來抗拒澳洲影響力的政治傾向。不過，索加瓦雷也並非完全以政治掛帥的政客。去年11月，當首都霍尼亞拉爆發由馬萊塔示威者主導的反中親台示威暴動，華人的商鋪遭到大肆破壞，索加瓦雷就馬上根據2017年的雙邊安全協議，請求澳洲派員介入，而澳洲也在24小時內迅速回應。由此可見，索加瓦雷在政策上並非一味反澳。

不過，同一時間，索加瓦雷當局也接受了中國人員到當地為警隊進行訓練。這就被視為索加瓦雷意圖多元化其安全夥伴的訊號，打破了90年代以來該國每有動亂即由澳洲領軍支援的傳統。

有評論指出，這是以澳洲為首的安全合作多年來未能持久平服所羅門群島的動亂所致。由於中國政府在維穩方面的成績有目共睹，向中國尋求支援和訓練，對索加瓦雷而言，不失為另一選擇。

同時，索加瓦雷也深明「間於齊楚」的現實政治邏輯。以往在一強獨大的區內局勢之中，美國連大使館也不願設，澳洲則一直以守舊的方式花錢充當域內「當然領袖」。如今有了西方眼中的中國威脅，而中國也有意加強其在南太平洋的影響力，當然就為這些國家創造了左右逢源之機。如今，不止美國要重設大使館，澳洲也繼續加大援助，更不必提中國在所羅門群島的種種投資。

前殖民者的傲慢？

另一方面，澳洲的政治領袖對於所羅門群島等國，有時候也有意無意地顯露出西方國家對前殖民地的優越感，恍惚所羅門群島只是澳洲的附庸，並非有對等主權的國家。例如，澳洲總理莫里森在去年的COP26氣候大會上就毫不諱言地以「我們的太平洋島嶼家庭」和「我們的後花園」去形容這些太平洋島國。在島國人的眼中來看，這當然是赤裸裸的前殖民者的傲慢。

如今，索加瓦雷對於西方的「憂慮」，也批評「將我們標榜成不勝任處理我們的主權事務，非常具侮辱性」。莫里森面對在野工黨的批評時，也小心地指出所羅門群島有其獨立主權，澳洲不能「告訴太平洋島國的領袖們他們應該或不應該做什麼」。這可算是「亡羊補牢」。

而且，西方國家對於類似所羅門群島的小國所採取的外交政策也極其單一，一方面欠缺了人民間和文化交流，另一方面也只以官方外交和軍事安全為主要的接觸面。相較之下，中國在所羅門群島就有主導當地零售業的華人為人民交流的基礎，使中方更能了解當地的需要——這當然有當地人民對華人在商界突出地位的不滿，但這總比西方世界恍惚自覺不必理解小國國情文化的高高在上為佳。

這一種態度，也造成了澳洲對所羅門群島利益的忽略。例如在氣候問題上，對於太平洋島國而言，全球增溫是滅國般嚴重的威脅，但澳洲在COP26的氣候大會上雖然表明將會援助自己的「後花園」，卻不願為幫助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挑戰的「綠色氣候基金」（Green Climate Fund）繼續供款。而澳洲自己除了設定了低減排目標之外，莫里森政府最近公布的預算更削減了氣候開支。

這種對太平洋島國利益的漠視，當然增加了島國政府另謀合作夥伴的決心。

當西方國家的援手不再是唯一向小國伸出的手之時，對於殖民主義遺留下來時隱時現的種種態度及其附帶影響，像所羅門群島般的國家就有了予以拒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