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遜訪華50周年：白宮解密　毛澤東與尼克遜談了什麼｜史海鉤沉

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遜（Richard Nixon）訪問中國。當天下午，毛澤東在北京中南海會見尼克遜，舉行歷史性會談，由原先安排的15分鐘，延長到65分鐘。雙方從哲學談到左右派，從蔣介石談到反帝反修，從國際形勢談到中美關係。
按照雙方事前約定，此次會談記錄禁止外泄。會談結束後，中方將會談記錄作為絕密文件，美方也將其列為白宮絕密，保存在美國國家安全檔案館，知之者甚少。
1990年代美國解密了這次中美元首會談的記錄。

白宮1972年2月21日

絕密/高度敏感件/僅限目視

會談備忘錄

參加者：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王海蓉，外交部禮賓司副司長；唐聞生，翻譯

尼克遜總統；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洛德（Winston Lord），國家安全委員會幕僚（記錄員）

日期與時間：1972年2月21日，星期一，下午14時50分—15時55分

地點：北京，毛澤東寓所

（會談在賓主互致問候中開始，毛澤東主席歡迎尼克遜總統的到來，尼克遜總統表示他非常高興與毛澤東主席會晤。）

尼克遜：你讀過很多書。總理說你讀的書比他多。

毛澤東：昨天你在飛機上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說是我們幾個要談的問題，限於哲學方面。（中國人笑）

尼克遜：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我讀過主席的詩詞和講話，我知道主席是一位思想深刻的哲學家。

毛澤東：（手指基辛格）他是個哲學博士？

尼克遜：他是一位思想博士。

毛澤東：今天請他做主講人如何？

尼克遜：他是一位哲學專家。

基辛格：我在哈佛大學教書時，指定我的學生要閲讀主席的全集。

毛澤東：我的那些東西沒什麼。我寫的東西里面沒什麼教育意義。（望着攝影師們）現在他們想幹擾我們的會談，我們這兒的秩序。

尼克遜：主席的著作推動了一個國家，改變了這個世界。

毛澤東：我沒能力改變世界。我頂多改變北京附近的幾個地方。

我們共同的老朋友，就是說蔣介石委員長，他不讚成。他說我們是共匪。他最近還發表了一篇講話。你見到啦？

尼克遜：蔣介石把主席稱為共匪。主席怎麼稱呼蔣介石？

周恩來：我們一般稱他們為蔣介石集團。在報紙上有時也稱他為匪。他們也回敬我們為匪。不管如何，我們是互相對罵罷了。

毛澤東：其實，我們跟他做朋友的歷史比你跟他做朋友的歷史長得多。

尼克遜：是的，我知道。

毛澤東：我們兩個不要壟斷整個談話。不讓基辛格博士說說不行。你跑中國已經跑出了名嘛。

基辛格：是總統確定方向，決定方案。

尼克遜：他這麼講，說明他是個絕頂聰明的助手。（毛澤東和周恩來笑）

毛澤東：他在誇你，說你這樣做很聰明。

尼克遜：他看起來不像一個特工人員。他是唯一有本事在不自由的情況下去巴黎十二次，來北京一次，卻沒人知道的人，可能有兩三個漂亮姑娘除外。（周恩來大笑）

基辛格：她們可不知道。我是用來做掩護的。

毛澤東：在巴黎？

尼克遜：利用漂亮姑娘做掩護的人，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外交家。

毛澤東：所以，你們的姑娘常常被用來做掩護嘍？

尼克遜：他的姑娘，不是我的。如果我用姑娘做掩護，我可就有大麻煩啦。

周恩來：（大笑）特別是大選的時候。（基辛格大笑）基辛格博士不競選總統，因為他不是美國出生的公民。

基辛格：唐小姐有資格當美國總統。

尼克遜：那她將是第一位女總統。我們有了候選人了。

毛澤東：如果有這樣的候選人，可就很危險了。講老實話，這個民主黨如果再上台，我們也不能不同他們打交道。

尼克遜：我們理解。我們希望我們不使你們面對那樣的問題。

毛澤東：這些問題不是在我這裏討論，而是應該和總理討論。我和你只討論哲學問題。就是說，你競選時我投了你一票。這裏有個美國人叫弗蘭柯，在貴國尚處混戰，就是你上次競選的時候，他寫了篇文章，說你會當選。我很欣賞那篇文章。但現在他反對你的訪問。

尼克遜：主席投我一票，是投給了兩個壞人裏面好一點的一個。

毛澤東：我喜歡右派。人家說你是右派，說你們共和黨是右派，那位首相希思（Edward Heath，香港譯奚斯）也是右派。

尼克遜：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將軍也是。

毛澤東：戴高樂是另一回事。他們還說西德的基督教民主黨也是右派。我比較喜歡這些右派當政。

尼克遜：我想重要的是，在美國，至少現在，那些右派能做那些左派只在嘴上說說的事情。

基辛格：那些左派是親蘇的，不鼓勵向人民共和國靠攏，實際上正是基於這些立場他們才批評你。

毛澤東：就是嘛。有些人在反對你。我們國內也有個反動集團反對我們跟你們來往。結果坐一架飛機跑到國外去了。

周恩來：也許你們知道這件事。

毛澤東：全世界就美國的情報比較準確，其次是日本。至於蘇聯，他們就在那裏挖屍，但什麼都不說。

周恩來：在外蒙古。

尼克遜：最近在印度與巴基斯坦危機中，我們也碰到了同樣的問題。美國的左派非常嚴厲地批評我不站在印度一邊。這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他們親印度，另一個他們親蘇聯。我認為，着眼於更大情勢是重要的。不能讓一個國家，無論它多麼強大，去吞併鄰國。這讓我付出了政治代價——我並不後悔，因為我做得對——歷史會證明我這樣做是對的。

毛澤東：提個建議，只是建議，你少發點簡報好不好？（尼克遜指着基辛格和周恩來大笑）如果你把我們談的這些，我們討論的哲學，向其他人通報，你認為好嗎？

尼克遜：主席可以放心，我們所討論的一切，或者我與總理所討論的一切，統統不會泄露。這是進行最高層會談的唯一辦法。

毛澤東：那就好。

尼克遜：我希望同總理，稍後也和主席討論台灣、越南和朝鮮問題。我還希望討論關於日本的未來，次大陸的未來，印度將起到什麼作用；還有，討論美蘇關係的未來。因為只有放眼全世界，我們才能對近在眼前和迫切的問題做出正確的決策。

毛澤東：所有那些麻煩的問題我不想再深談。我看你的題目更好——哲學問題。

尼克遜：有意思的是世界大多數國家都讚成我們此次會晤，但蘇聯、印度不讚成，日本表示有疑慮。我們必須研究為什麼會這樣，同時決定我們應如何發展我們應對世界的政策，而不是諸如朝鮮、越南、台灣這樣眼前的問題。

毛澤東：對，我讚成。

尼克遜：比如說，我們必須問自己，蘇聯為什麼向貴國邊界部署的兵力比向西歐邊界部署的兵力多？日本的未來是什麼？我們對此存在分歧，那麼，是讓日本中立和全無防衛更好？還是讓它在一個時期內同美國具有一些關係更好？我現在講的屬於哲學範疇，問題在於，在國際關係領域沒有好的選擇。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不能留下真空，因為真空會被填補。例如，總理指出，美國在伸手，蘇聯在伸手。問題是你們面臨何種危險，是美國侵略還是蘇聯侵略的危險？有困難，但必須討論。

毛澤東：來自美國侵略的問題，或者來自中國侵略的問題，比較小。也可以說不是個大問題。因為現在不存在我們兩國打仗的問題。你們想撤一些兵回國，我們的兵也不出國。因此，我們兩國間的狀態很奇怪，過去22年總是談不攏。現在從我們開始打乒乓球不到十個月。如果從你們在華沙提出建議時算起，也不到兩年。我們這邊辦事也有官僚主義。比如，你們想搞人員往來、貿易。我們就是死不肯，堅持解決不了大問題，小問題就不幹。我自己也這麼堅持過。後來我看還是你們對，我們就打起了乒乓球。總理說這也是尼克遜總統上台後的事。

巴基斯坦前總統把尼克遜總統介紹給我們。那時，我們駐巴基斯坦大使不同意我們同你們交往。他說要比較一下約翰遜（Lyndon B.Johnson）總統或尼克遜總統哪個更好。但是葉海亞・汗（Yahya Khan）說這兩個人沒法比。他說一個像土匪——指約翰遜總統。我不知他從哪兒得到那麼個印象。我們也不太喜歡他。我們不太喜歡你們前幾任總統，從杜魯門（Harry S.Truman）到約翰遜。

這中間有八年是共和黨當總統。那時，你們可能也沒想通。

周恩來：主要是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的政策。

毛澤東：之前他（指周恩來）和基辛格博士討論過這事。

尼克遜：但是他們（指着周恩來和基辛格）握了手。（周恩來笑）

毛澤東：你有什麼話要說的，博士？

基辛格：主席先生，世界形勢在那個時期也已發生急劇變化。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們原以為所有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國家都千篇一律。直到總統當政，我們才理解中國革命的不同性質，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發展的革命道路。

尼克遜：主席先生，我知道，多年來我對人民共和國所持的立場，是主席和總理完全不同意的。讓我們走到一起的原因，是我們對世界新的形勢有了一個認識，而我方認識到，重要的不是一個國家的內部政治哲學，重要的是它對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政策，以及對我們的政策。這就是為什麼——這一點我認為可以實話實說——我們存在分歧的原因。總理和基辛格博士討論過這些分歧。

我還想說的是——審視兩個大國，美國與中國——我們知道中國並不威脅美國的領土。我想你們也知道，美國對中國的領土沒有企圖。我們知道中國不想統治美國。我們相信你們也認識到美國不想統治世界。另外——也許你們不相信，但我相信——無論中國，還是美國，這兩個偉大的國家都不想主宰世界。因為我們就這兩個問題上持相同態度，我們不威脅彼此的領土。

因此，儘管存在分歧，我們還是能夠找到共同的立場，來建立一個雙方都可以在自己的道路上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安全發展的世界構架。對世界上另外一些國家而言，則談不到這一點。

毛澤東：我們也不威脅日本和南朝鮮。

尼克遜：我們不威脅任何國家。

毛澤東：（向周恩來核對時間）你看今天我們談到這裏差不多了吧？

尼克遜：是的。我想在結束時說，主席先生，我們知道你和總理冒了很大風險邀請我們到這裏來。這對我們也是一個很困難的決定。但是，我讀了主席的一些講話，知道主席是一個一旦機會來臨就能看到的人，也知道你一定要「只爭朝夕」。

就個人而論，我還想說——這也是對你，總理先生你說的——你們並不了解我，因此你們就不信任我。你們將會發現，我從來不說我不能做到的事情。我總是做的比說的多。在此基礎上，我希望同主席，當然還有總理，做坦率地談話。

毛澤東：（指着基辛格）「只爭朝夕」的是他。我想，大概我像這種人放大炮的時候多。（周恩來笑）無非是「全世界團結起來，打到帝、修、反，建立社會主義」這些話。

尼克遜：就是像我這樣的人，還有匪徒。

毛澤東：但就你個人來說，可能你不在打倒之列。他（指基辛格）也不在。如果都打倒了，我們就沒有朋友了嘛。

尼克遜：主席先生，主席的一生我們是非常熟悉的。你從一個非常貧窮的家庭登上了世界上人口最多、一個偉大的國家的頂峰。

我的背景，不那麼為人所知。我也出身於一個很貧窮的家庭，並登上了一個非常偉大的國家的頂峰。歷史把我們帶到一起。問題是，我們的哲學不同，但我們都腳踏實地，都來自人民，我們可以實現一個突破，這個突破不僅有益於中美兩國，也在今後的歲月中有益於全世界。這就是我來到這裏的原因。

毛澤東：你的書，《六次危機》寫得不錯。

尼克遜：（朝着基辛格）他（指毛澤東）讀的書太多。

毛澤東：太少。我對美國了解不多。我要請你派一些老師來，主要是歷史和地理老師。

尼克遜：好哇，太好了。

毛澤東：我對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先生就是這麼說的，這位記者在幾天前去世了。

尼克遜：真是令人遺憾。

毛澤東：是啊，非常遺憾。

我們談得成也行，不成也行，何必那麼僵着呢？一定要談成？人們會說話的。如果我們第一次沒談成，那麼人們就會議論，為什麼我們第一次沒談成？無非是我們的路子走錯了。如果第二次我們談成了，他們怎麼說呀？

（根據中方的記錄，當雙方起身結束談話的時候，尼克遜握着毛澤東的手說：「我們在一起可以改變世界。」毛澤東沒有回應，只是說：「我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