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遜「派對門」顯英國政治敗壞

2月3日，英國首相府4位高層人員請辭，震動英國政壇。當中包括「自攜酒飲」派對主腦、首相首席私人秘書雷諾玆（Martin Reynolds）在內的3人皆牽涉在首相府對派對門的回應行動之中，有可能是約翰遜以首相府人員改革回應「派對門」的計劃的一環。但更值得留意的是首相府政策部主任米爾扎（Munira Mirza）的請辭，其辭職信明確指出首相約翰遜日前對在野工黨領魁施紀賢有關「不起訴戀童者」的指控是一種「詆毀」，對約翰遜表達失望——這番針對約翰遜挑動陰謀論的批評明顯不是其人改調整計劃的一部份。

自從「派對門」的種種醜聞去年底接連爆出以來，約翰遜持續面對下台威脅。群龍無首的保守黨反對派雖未能組織起來向他發動不信任投票，但本周「派對門」調查結果局部公開，相關醜聞繼續接二連三見諸報端，而約翰遜的自辯也繼續獲得幾乎一致的劣評，甚至引起約翰遜支持極右陰謀論的擔憂。

在1月31日的國會辯論中，約翰遜親自為「派對門」調查對首相府「連番領導和決策失敗」的評價作辯護。罕見地，前首相文翠珊（Theresa May）扮演起黨內反對派的領導角色，點出「調查證明唐寧街10號沒有遵守其施於公眾身上的（抗疫）規則」，質問約翰遜「到底是沒有讀過規則、是沒有讀懂規則，還是沒有想過那些規則同樣對首相府有效」。對此，約翰遜只敢重申文翠珊應該等待調查的最終結果。

在約翰遜的對面，工黨黨魁施紀賢（Keir Starmer）繼續批評約翰遜「不配當首相」，指他「毫無羞恥」。此時，約翰遜竟翻出施紀賢擔任刑事檢控專員期間被指沒有起訴一位涉嫌性侵兒童的已故名主持薩維爾（Jimmy Savile）的批評，馬上被知情者指為虛假指控，而由於施紀賢作為約翰遜的左翼對手，早已是以「全球精英結成戀童秘密組織」作主軸的QAnon右翼陰謀論的潛在主角之一，約翰遜將「放過戀童者」與施紀賢扯上關係，就被指是在合理化陰謀論。

陰謀論述登上國會議場，讓人擔心英國會否落入大西洋彼岸大國「連事實也被政治化」的危局之中。

「派對門」醜聞後續愈演愈難看，約翰遜的類陰謀論述更引起不少保守黨人群起批評，連現任財相辛偉誠（Rishi Sunak）也表明如果是他的話，他不會如此指責施紀賢；首相府的政策小組主管更因為辭職。最終，約翰遜也不得不澄清他並非指責施紀賢本人與薩維爾不被起訴有關。

「好人當政」的傳統

其實，自2019年約翰遜上台以來，特別是在其被最高法院判定中止國會會期「違法」之後，歷史學家Peter Hennessy口中的英國憲制「好人當政理論」（Good Chap Theory of Government）已愈來愈受到質疑。Hennesey本人在2019年就曾與其他學者一同發表文章，審視「好人當政」如何受到磨損。

英國的不成文憲法，一直以來也被視為民主憲制的榜樣之一，使英國能在18世紀避開了開明獨裁者的興起，在19世紀避過了政治革命的動盪，在20世紀經歷世界大戰和冷戰而從未見過專權者的出現。在「好人當政理論」的角度看來，英國的成功在於其管治者的人格特質。在Hennessy的筆下，這就是「英國人相信政治人物會自我檢點」，「那些攀上高位的人將是『好人』，他們知道什麼是不成文的規則，而且甘心情願遵守規則」。

對於何謂「好人」，英國政府諮詢機構「公共服務準則委員會」（CSPL）在1995年就曾公布「公共服務的七大原則」，當中包括無私、正直、客觀、負責、公開、坦誠和領導力。這一些原則也以不同方式寫進了英國的內閣官員守則之中。

在國會權力至上的英國，擁有國會多數的政黨沒有成文憲法的規管，幾乎可不受掣肘地推動政策。因此，「好人當政」所蘊涵的自律，就成為英國管治的要素，一方面讓英國政府不必如美國行政部門般受到法院的種種阻撓，另一方面則保證了近乎絕對的權力不會造成近乎絕對的腐化。

然而，約翰遜的上台也許顯示出「好人當政理論」已不再值得信任。

為何政府上下看似再無「good chap」？

在「派對門」之中，約翰遜多次對國會說謊，而保守黨國會議員也多次聲言如果約翰遜違反內閣官員守則，他必須請辭。問題是，內閣官員守則本質上只是一紙空文，其有效性全靠執行此守則的「好人」。此刻，這個「好人」卻是約翰遜本人——他已表明不會請辭，更聲言他會負責「修理好」首相府的治理，明顯是要將首相府的其他人員充當替罪羊。

當首相不能自律之際，首相周邊的「好人」也該能一鼓作氣將他趕下台。畢竟，英國首相只是執政黨數百位下議員之一，只要議員群起，首相根本沒有能力獨守唐寧街10號。

但對於2019年靠約翰遜領導取得選舉大勝的保守黨政客而言，「他律」明顯比「自律」重要。除了個別議員公開批評約翰遜，甚至投信企圖發動不信任投票（須下議員總數的15%）外，保守黨人大體上考慮到黨內政治魅力無人能比約翰遜、疫情和通脹問題仍是「爛攤子」等現實政治問題，都決定暫時留用約翰遜，即便他已明顯違反了內閣官員守則，此刻更不惜為政治利益冒上合理化陰謀論的風險。

在英國「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的政治制度之下，民選官員背後的公務員體制也一直被一些人視為真正掌權的「好人」。但「派對門」卻打破了這個神話：「派對門」最大醜聞之一，正正是公務員出身的首相首席私人秘書雷諾玆（Martin Reynolds）向唐寧街人員發電郵邀請出席「自攜酒飲」派對（此人現已請辭）；原該負責「派對門」調查的內閣秘書長凱斯（Simon Case）則因參加違規派對而要退出調查；連此刻負責調查、對約翰遜不留情面的第二常任秘書格雷（Sue Gray）也被批評行事過度保密、屢次阻礙資訊公開申請和雙重標準。

英國警方對於首相府違反抗疫規則的種種活動，則先是充耳不聞（首相府警員沒有可能不會道各種派對的存在），再來是拒絕不查，最後卻180度轉軚介入，卻因此要求格雷刪去與警方調查相關的報告細節，變相押後這份有可能導致約翰遜即時下台的報告公開。這不只在公眾眼中有袒護約翰遜之嫌，更加重了人們對警方一直選擇性執行抗疫規則的批評。

在英國的選舉體制中，當政者大體是選民的抉擇。此刻「好人當政」不再，也明顯是選民的意願。在2019年大選期間的黨魁辯論當中，向來巧言令色的約翰遜就曾說出一句「真相很重要」（truth matters），而引來在場觀眾不禁大笑——理該讓人擔心的是，這是一種充滿包容的笑，仿佛約翰遜說謊成性只讓他更顯可愛一般。最後，保守黨也就得到超過30年未見的大勝。

在帶點犬儒的時代精神之下，以政治人物的品格來造文章，看起來迂腐不堪。可是，政治制度脫離不了操作這套制度的人。英國的不成文憲制固然是一個較為極端的例子，但管治需要好的制度之外也需要好的人卻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派對門」的種種醜事，固然是一宗又一宗的政壇花邊，但這些醜事的本質卻突顯出英國政治文化的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