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旗幟引發輿論大戰 法右翼情緒洶湧惹憂
2021年12月31日,馬克龍政府為慶祝法國在新一年成為歐洲理事會輪值主席,在凱旋門前升起了歐盟旗幟,門墩牆面上的浮雕也被籠罩在「歐盟藍」燈光之中,但不料立刻引發軒然大波。其他右翼總統熱門候選人爭先討伐,並將此舉上升至馬克龍政府侮辱已故士兵、抹殺法國身份的高度,使得當局在不到48小時內就倉促撤下歐盟旗幟。無論原計劃本就如此,還是因見勢不妙而退卻,都令人不安地展現了該國選前洶湧的右翼情緒。
在歐盟旗幟升起後,其他右翼候選人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迅速湧過來圍攻馬克龍。率先進攻的是法國極右翼代表人物馬林勒龐(Marine Le Pen),她聲稱「我對於凱旋門之下、無名士兵墓之上的法國國旗被替換為歐盟旗幟感到極其憤慨,這冒犯了為法國而戰的士兵。」其後,激進程度更勝馬林勒龐的極右候選人澤穆爾(Eric Zemmour)也立馬跟進,痛斥此舉為「侮辱」。傳統右翼大黨「共和黨」候選人佩克雷斯 (Valérie Pécresse)也加入討伐大戰,以激昂語調指出「主持歐盟,是的,抹殺法國人身份,不行!」
最終在群起而攻之下,馬克龍政府於2022年1月2日降下歐盟旗幟。雖然法國歐洲事務部長博纳(Clément Beaune)解釋,旗幟本就預計於當日撤下,但馬林勒龐將此形容為「馬克龍政府的退縮」以及「所有愛國主義者的勝利」。
在這場為期兩天的短暫戰爭中,馬克龍以外的三位右翼候選人爭先訴諸了愛國主義、本土主義、民族自豪、身份政治等牌,試圖將此事上綱上線,撈取政治資本。更糟糕的是,以上三位候選人支持率名列二至四位,如無意外,他們中有一位將與馬克龍進入第二輪選舉對決,並可能成為未來的總統人選。
新晉中右 vs 傳統右翼 vs 極右
根據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的最新民調,在法國4月第一輪總統競選中,馬克龍排行第一,支持率大致穩定在25%上下。曾在2017年大選時憑藉「不左不右」的中間派旗號當選的他,近來為爭連任已在安全和移民議題上越發右轉,例如其收緊了移民政策,加強打擊伊斯蘭分離主義,並推動通過了一項擴大警權的國安法案。
雖然馬克龍的右轉可以迎合不斷擴張的右翼票倉,但他疏離了左翼選民,也在更右一側面臨傳統右翼的有力挑戰。佩克雷斯在去年12月贏得共和黨候選人提名後異軍突起,支持率躥升至第二位(16%)。她在經濟理念和社會價值觀上都屬於正統右翼,例如她主張削減20萬個公務員職位、結束35小時工作制,以及反對同性婚姻。
此外,她也在移民和安全問題上擺出強硬姿態,譬如她強調上任後的第一項措施是立法阻止「不受控制的移民」,並使他們更難成為公民或獲得社會福利,她還承諾加強穆斯林聚居的郊區的安全,並將軍隊派往「無法無天的地區」。
作為傳統右翼的代言人,佩克雷斯可以將近來右轉的馬克龍描繪成「贗品」,並將那些在上次大選中因共和黨候選人菲永(François Fillon)爆出醜聞而不得不轉向馬克龍的中右翼選民收入囊中。再加上她政治履歷豐富,曾擔任預算部長和法國人口最多地區法蘭西島大區的主席,使馬克龍無法像猛攻馬林勒龐缺乏經驗一樣對待她。因此,佩克雷斯也是馬克龍最有力的挑戰者,民調機構Elabe還在上月指出,她將在第二輪大選時以4個百分點優勢擊敗馬克龍。
而曾被認為篤定與馬克龍進入最終對決的馬林勒龐,則以15%的支持率緊接其後。自上次大選落敗以來,她逐漸軟化過於極端的反移民和疑歐論調,試圖將自己包裝成一個更主流化、更有選舉吸引力的政客,但也疏離了一些最忠誠最極端的支持者。這就導致,在另一極右翼候選人澤穆爾自去年9月中旬投入戰場後,她被明顯分薄了支持,支持率自此下跌7個百分點左右,而澤穆爾支持率則一度高見16%,不過隨後逐漸跌至13%左右。
澤穆爾可謂是馬林勒龐的加強版本,他是極右翼電視評論家,竭力渲染伊斯蘭教是對法國的存在性威脅,並宣傳所謂的「大替代論」(Great replacement),即來自非洲和阿拉伯國家的移民生育速度遠超本地白人,因此最終會取代白人並主宰社會。對於不少極右翼選民來說,溫和化之後的馬林勒龐已變得吸引力乏乏,澤穆爾煽動的那種赤裸裸的仇恨才夠格,就連法國極右翼代表人物、馬林勒龐之父也表示,倘若澤穆爾比他女兒更有機會贏得總統職位,他將投票給對方。
加速右轉源自對衰落的恐懼?
從以上的主要候選人介紹可見,法國近年來已越發右傾,大選已完全不見傳統的左右翼之爭,而成了一場右翼內戰。各候選人均在移民、安全、文化等議題上大做文章,甚至爭先將凱旋門前升起的歐盟旗幟狹隘地解釋為冒犯了「民族自豪」,就是為了更多地回應和激發選民情緒。右翼政客和社會右翼思潮形成了一個不斷加強的正反饋閉環,不安地展現出加速右轉的趨勢。
這不僅令人好奇,同樣是在當初歐債危機和難民危機的衝擊下,為何德國的極右翼勢力現已開始逐步衰落,例如極右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AfD)在去年議會選舉中議席減少11席,而法國的右翼乃至極右勢力仍在蒸蒸日上,乃至主導了政治議程?
當然,法國較之德國遭遇了更多的恐襲事件,雖然大型恐襲未有再現,但獨狼型襲擊的頻率卻在上升,造成了一種持久的不安全感,例如2020年就發生了九起恐襲,從事件數量來說勝過了恐襲最慘烈的2015年。同時,自大革命以來秉持濃厚「世俗主義」(Laïcité)信條的法國,也與穆斯林的衝突格外激烈。
而對穆斯林移民造成安全風險的恐懼,以及對伊斯蘭信仰威脅法國世俗主義的恐懼的源頭,可能是來自對法國大國地位衰落的恐懼。正如巴黎政治學院的歐洲研究中心主任格林貝格爾(Gérard Grunberg)所說,「移民已經成為一個主要的關注點,因為法國人民深深地相信法國正在衰落。他們覺得自己的國家曾是一個全球大國,現在卻是一個小國,沒有更好地處理移民問題。」數據也支撐了類似的觀點,根據民調機構益普索(Ipsos)去年10月的民意調查,只有25%的法國人認為本國沒有衰落。
澤穆爾的競選視頻就很大程度上利用了這種情緒,他訴諸過往歷史的輝煌篇章,提到聖女貞德、拿破崙和戴高樂的名字,並聲稱儘管有幾十年的絕望,他可以使他的國家再次偉大。佩雷克斯也高呼,「我們將一起恢復法國人的自豪感,並保護法國人!」
同時,出於激活經濟的福利削減和規管鬆綁計劃,也在逐漸瓦解法國習慣的秩序,創造了更多的不確定性。法國智庫「讓-焦雷基金會」(Fondation Jean-Jaurès)輿論觀察站主任布雷斯蒂爾(Antoine Bristielle)就說,「在法國有一種真正的悲觀主義……我們習慣於身處一個由強大中央集權國家提供巨大保護的社會。但自從90年代以來,全球化和連續的危機,讓我們感覺社會和文化保護正在瓦解,使我們比來自經濟上更自由的國家的人更害怕。」
2018年至2019年養老金改革所引發的「黃背心」運動,就體現了民眾對於福利系統改革的強烈抵抗,但在左翼政黨式微的情況下,這未有轉換成強力的左翼思潮回爐,而是繼續助長了將穆斯林移民視為佔用福利資源的入侵者的右翼觀點,右翼政客也開始逐漸主宰了政治議程,使得法國加速右轉。即便疫情的衝擊讓民眾對於經濟議題更為關心,但政治節目上充斥的仍是移民、安全、身份焦慮和民族情緒。
雖說4月大選中,兩位極右翼候選人基本不可能當選,但民情如此,無論是佩克雷斯當選,還是馬克龍連任,也難而「走回中間」,不再迎合右翼輿論。該國不斷積蓄、膨脹的右翼力量,以及在凱旋門前倉促落下的歐盟國旗,依然給身為歐盟支柱的法國前景投下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