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撤退留下權力真空 中東迎暴風雨前的平靜?

撰文: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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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在美國急於抽身、伊核協議僵局未解的情況下,中東本就開啟板塊移動的外交格局加速演變,一陣陣外交旋風令人目不暇接。無論是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還是遜尼派國家與什葉派國家,抑或是遜尼派國家內部兩大陣營之間,都開展了密集的外交活動。
這表面上是敵對陣營的和解,本質上則是在美國留下的權力真空之中,各方想法設法爭奪主導權,保護自身利益。由於美國逐步退場後各方力量更為均衡,需通過新一輪陣營重組,也需要更多地對話以降低伊朗與以色列擦槍走火的風險,因此暫時呈現出和解跡象。

三大敵對陣營加速鬆動

從特朗普政府2019年對於沙特石油設施遇襲案反應缺缺,到拜登政府8月倉皇撤出阿富汗,並從9月起撤走部分在沙特與伊拉克部署的愛國者防導系統。所有依賴美國軍事保護傘的阿拉伯國家都清楚,美國逐步撤出中東是大局已定。

因此,從去年起,這些國家開始逐步調整外交取態。例如阿聯酋2020年8月與以色列建交,使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再破一層堅冰;今年初沙特和阿聯酋等國結束對卡塔爾的禁運,以及從5月起與土耳其關係轉圜,代表遜尼派國家內因支持「穆斯林兄弟會」與否的裂痕有所彌合;此外,沙特與伊朗從4月起開啟暌違四年的直接對話,沙特和阿聯酋也與敘利亞啟動外交往來,意味着遜尼派和什葉派兩大陣營開始融冰。

但這些外交嘗試尚不足以應對另一迫在眉睫的危機,即伊核談判。自伊朗強硬派總統萊希(Ebrahim Raisi)6月勝選以來,氛圍一度樂觀的伊核談判裹足不前,即便上月底終於恢復談判,也未見打破僵局之機。萊希政府要求美國率先解除特朗普上任後施加的所有制裁,且承諾不再退出伊核協議,這兩點都超出了拜登政府的妥協限度。而雙方拉鋸時間越長,伊朗核設施內不斷產出的高豐度濃縮鈾就向核武所需的數量越發靠近。美方本月初警告可能採取軍事選項,向來主張軍事打擊手段的以色列就更躍躍欲試。

阿聯酋派出國安顧問塔赫農(左)12月6日訪問德黑蘭,圖為他與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長沙卡尼(右)會面,此後他還與伊朗總統萊希見面。(美聯社)

不再篤信美國能夠解決伊核協議、同時深感美國軍事保護傘消退的其他阿拉伯國家,只能紛紛站上舞台中心,發揮出更多作用。正如總部設在迪拜的智庫「近東與海外軍事分析研究所」(INEGMA)的創始人Riad Kahwija所言,「每個阿拉伯國家都在努力採取能確保其自身利益的政策,他們不再把自己的船綁在美國的繩子上,因為這艘船在與伊朗的交往中似乎沒有方向地漂浮着。」

因此,中東區域霎時間掀起一陣陣外交旋風。其中最積極主動的莫過於阿聯酋,該國毗鄰伊朗、格外憂心擦槍走火,同時也外交姿態靈活。阿聯酋上周日(12月12日)歷史性地接待了以色列總理貝內特(Naftali Bennett),本月早前(12月6日)又派國家安全顧問前往德黑蘭拜訪伊朗總統萊希,並與兩方都宣布開啟一個新時代。這些密集往來有助於該國釐清以色列和伊朗的動態,甚至起到調解衝突的作用。阿聯酋高級外交官員加爾加什(Anwar Gargash)明確指出,「我們的利益是試圖不惜一切代價避免重大衝突。」

沙特雖囿於自身遜尼派阿拉伯國家領頭羊的身份,不便與以色列和伊朗有過多往來,但也加緊彌合「海合會」內部裂痕。例如,沙特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上周三(12月6日)訪問卡塔爾,是對該國實施四年禁運後和解以來的首次。此外,沙特-阿聯酋陣營也主動改善與土耳其及敘利亞的關係,也得到了熱烈回應,例如阿聯酋與土耳其上月簽訂了100億美元的投資基金合同,換得土耳其外長本周一(12月13日)回訪阿聯酋,商談後續合作。

和解的原因與表象

顯然,最主動推進以上外交和解的,皆為過往享受美國軍事保護傘的阿拉伯國家。它們此前一直習慣於借力打擊對手,包括坐享美國打壓伊朗的成果,有恃無恐地在也門與伊朗進行代理人戰爭,同時還相信美國有能力遏制住伊朗的核武項目。此外,他們也習慣於獲得美國開出的種種外交綠燈,例如其2017年為懲罰外交更為獨立的卡塔爾而施加的禁運,並沒有得到美國的干預。

因此,這些國家也對美國撤退最為焦慮。如今它們面對一個陣營叢立、勢力更加平衡的區域,如果要在角力中佔據更有利位置,就需要更多地拉幫結派,這也是為何它們如今不斷向其他老對手拋出橄欖枝的原因。

同時,這些阿拉伯國家在一定程度上也對過去的軍事冒險主義感到厭倦,例如沙特在也門戰爭中付出1,000億美元代價,但幾乎什麼好處也沒撈到,曾在也門和利比亞戰場投入數十億美元的阿聯酋也深感後悔。再加上這些國家正急於試圖擺脫石油依賴症,轉型為創科、旅遊和金融中心,自會竭力營造一個可控的環境。

沙特在也門戰場中投入1,000億美元仍未有成果,如今對軍事冒險主義感到退縮。(美聯社)

而它們對區域和平與經濟增長的渴望,也恰好契合其他多國的所想所需。例如伊朗在數年美國制裁下亟需回血,它樂於接過沙特和阿聯酋拋來的橄欖枝,尤其是阿聯酋作為區域銀行為伊朗逃脫美國金融制裁發揮了不少作用。再如土耳其也處於嚴重經濟危機之中,該國在阿聯酋帶來的百億訂單面前,便暫時將過往矛盾拋諸腦後。至於仍處於戰爭瓦礫堆中的敘利亞,就對緩和關係更為熱切。可以說,面臨轉型危機或經濟危機的中東多國,都對改善關係一拍即合。疫情帶來的經濟壓力就讓各方更為急切。

當然,這遠不意味着中東各國能就此跨越教派隔閡以及過往種種血仇,真正走向和解,如今的外交動態更多地是一種因應美國撤退、伊核危機難解的權宜之計。沙特等國清楚阻止伊朗擁核、規避伊以交火和發展經濟是團結多數國家的最大公約數,它們急於從中斡旋避免戰爭危機,同時又以充盈的國庫來拉幫結派、擴充陣營實力。與此同時,伊朗和土耳其固然需要回復實力,但不應低估兩國對於成為穆斯林國家領頭羊的決心,以及兩國國內洶湧的民族主義。

如今沙特等國的外交旋風,或許能短暫吹來和解之風,這又或許是中東力量重組期間,暴風雨之前的平靜。但至少,在美國撤走、俄羅斯被烏克蘭牽制、中國向來未有軍事涉足中東的情況下,這塊區域應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微妙均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