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韓國總統大選：決定勝負的三大因素

隨着韓國前檢察總長尹錫悅11月5日當選保守陣營總統候選人，與執政黨候選人、前京畿道知事李在明形成對決之勢，韓國明年3月9日總統選舉的兩位主角已經就位，進入倒計時四個月的激戰期。
這兩位候選人政策主張迥異，可謂極與極，因此最終勝負將改寫韓國未來路徑，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兩人支持率始終不相上下，選情依舊撲朔迷離，成為過去15年最難預測結果的一次大選。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的韓國，究竟會轉向何方？

兩人選情如此接近，並不能說是勢均力敵、強強對決，而是各自激進主張均偏離主流路線，讓中間派選民有所顧慮。在經濟方面，李在明主張政府給全民每年派糖100至200萬韓元（約6,500至約1.3萬港元）以保障「全民基本收入」，以及擴大100萬套公租房供應等政策，試圖為韓國嚴重的貧富差距和房價問題下一劑猛藥。雖說加強福利網為民心所向，李在明過去小規模試點也效果良好，但如此大手筆卻也引發財政失衡的憂慮。

而尹錫悅則是不折不扣的新自由主義者，他主張取消逾80項企業規管，降低房產綜合稅，甚至在言語中多有流露出對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崇拜。在全民渴求福利保障之際推銷過時的自由放任理念，顯然也背離了多數民心。

在外交政策上，李尹分歧程度也超出兩大陣營傳統。在過去，兩派主要差異在於對朝方針，對華取態則從2016年部署薩德以來逐漸兩極化，對美態度有些許溫差，時不時打反日牌則是雙方共識，而如今兩派可謂處處相反。例如，李一貫遵循了對中朝的友好態度，但在強硬對日之時不忘將矛頭對準美國，提出要改寫右翼史觀，破格指出「是親日勢力和美國佔領軍建立了大韓民國」，比傳統進步派對美更為冷淡。

而尹則是對朝強硬，承諾加強美韓同盟、升級雙邊軍演，還一度因要求中國撤回邊境的長距離雷達而引發中國駐韓大使的抗議。此外，有別於保守派的是，他對日本甚為親近，數次淡化日本向海排放核廢水的危害性，指責文在寅政府故意傷害日韓關係，比起登上日韓爭議領土「獨島」（日稱「竹島」）的李明博、因慰安婦問題與日本交惡數年的朴槿惠等保守派前總統更加親日。

由此可見，兩人政策主張相去甚遠，甚至在各自陣營中也並非主流，大選結果不僅將顯著改寫該國未來方向，也將牽動朝鮮半島和東亞局勢。儘管兩人如今支持率十分接近，難以預判選舉結果，不過我們可以通過追蹤以下三個因素的發展來判斷選舉走向。

兩大候選人均身負定時炸彈

首先，最有望影響選舉走向的是兩人所陷醜聞之發展，這猶如兩人身上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炸得一方全盤皆輸。

李在明所涉嫌的是「大莊洞開發疑雲」。他9月被揭在2015年主政城南市期間，以低於市價35%的價格，將15萬平方米土地賣給「火天大有」房地產開放商。其後趁房價高漲的東風，該開發商盈利超過本金千倍，引發韓國民眾對於炒地皮的深切憤怒，以及對李在明是否利用該項目中飽私囊的疑慮。對此，李在明堅持自己未有受賄，將責任歸咎於手下官員道德敗壞，且反將一軍，舉報在野黨與該開發商存在利益輸送，引發多名在野黨議員引咎退黨。

目前，韓國檢方雖暫認定李在明不存在瀆職嫌疑，但鑒於案件的主要調查對象、城南市前觀光本社社長劉東奎被認為屬於李在明親信，且劉在檢方搜查住宅前，與李在明另一心腹緊急通電話，並故意在搜查中隱藏手機，予人以串通口供、抹去證據的印象。如此種種，就使韓國民眾未完全消除對李在明的疑慮。目前有六成民眾認為應成立「特檢組」專門調查李在明，否則相關貪污嫌疑將持續困擾進步陣營。

而另一邊廂，尹錫悅則涉嫌干預去年議會大選。據報道，彼時身為檢察總長的尹錫悅，已因文在寅司法改革而與之鬧翻。當時檢察官孫俊成以及檢察系統出身的保守派議員金雄，蒐集親文陣營「誹謗」尹錫悅的黑材料，交由舉報人檢舉給法院，也即在選前對親文陣營發動自導自演的法律戰。由於有電話音頻顯示，金雄指出「尹總長不能親自舉報，必須隱於幕後」，因此外界懷疑整件事是尹錫悅親自授意。如若檢方查出確鑿證據，就將對其選情造成明顯打擊。

除卻司法風險之外，尹錫悅本人就是一枚定時炸彈。儘管他此前以三十年檢察生涯獲得剛正不阿的口碑，但參選後迅速暴露了不通政務的致命弱點，更因頻頻妄言而被戲稱為「一日一失言」。例如，他曾說出「只要民眾希望，每周工作120小時再盡情休息也可以」、「5美分漢堡也能吃，如因安全標準提升到5美元，就是限制民眾選擇的自由」、「非正式合同與正式合同差不多」等驚人之語，此等盲目崇拜市場力量、不知民間疾苦的輕率發言多次引發輿論大嘩。

此外，他還因在黨內辯論期間在手心寫「王」字，以及推崇所謂「天公大師」的政法講座，而陷入信奉巫俗的爭議，引發民眾對小眾教派長老之女崔順實「干政門」的痛苦記憶。今後尹錫悅如若繼續頻繁失誤，將凸顯他缺乏經驗的弱點，相比之下，在城南市和京畿道擁有十年執政經驗且政績突出的李在明將更具優勢。

年輕選民取態成關鍵

決定選舉的另一主要因素，便是年輕選民的取向。比起2017年大選時通過燭光集會匯聚在文在寅旗下的團結光景，此次年輕一代對兩位候選人都相當疏離，大量流動票將左右選舉結果。

在進步派一側，受文在寅政府改革不及預期、醜聞頻發以及房價攀升所累，年輕支持者大量出走。在今年4月首爾及釜山市長補選中，就有七成年輕男性選民倒向保守陣營，年輕女性選民則投票熱情大減，造成執政黨兵敗如山倒。

明年大選同樣不容樂觀，由於李在明承諾加強保障育兒假以及防範性暴力，預計難在性別高度對立的今天吸引年輕男性踴躍支持。而年輕女性則對李在明更為冷感，民調顯示他在20代和30代女選民僅獲23%和28%支持度。這主要歸咎於他曾對嫂子破口大罵（李指這是因為親兄對母親實施暴力），這在對性別議題極度敏感的年輕女性心中留下糟糕印象。有在野黨人士開玩笑道，「只要在競選車上連播三天李在明辱罵嫂子的音頻就可打敗他。」

而在保守派一側，雖有大量年輕男性選民湧入，但他們支持的並非尹錫悅，而是在性別議題上更為強硬的另一候選人洪準杓。洪本因頻頻敗選以及一度脫黨，被保守陣營內部視為「票房毒藥」和「背叛者」，但由於他強調要廢除婦女和家庭事務部、廢除女性配額制、恢復軍功積分制等，引發年輕男性高度共鳴。而尹錫悅雖迎合此等厭女情緒，卻因種種輕率離地言論而未獲青睞。

因此，當尹錫悅依靠在中老年為主的黨員投票中獲得近23個百分點的絕對優勢，壓倒洪準杓在全國投票中的10個百分點優勢，最終當選保守陣營候選人後，便引發年輕黨員極其不滿，甚至掀起退黨風潮。大批年輕黨員指責該黨被「建制勢力劫持」，無法反映青年心聲。有鑒於此，並不能確定尹錫悅最終能吸納多少年輕男選民。

整體來說，這對於韓國年輕人是一場「兩害相比取其輕」的抉擇，女性對保守陣營的厭惡能否克服對李在明品行的猶豫，男性在「性別」和「公平」議題中倒向何方，都依然是未知數。由於韓國二十代和三十代選民佔整體選民三分之一，且投票率往往能達到七成之高，其最終決策無疑成為選舉結果的關鍵。

勝負或握於文在寅手中

如果兩大候選人的醜聞都未有決定性證據，且年輕選民未有壓倒性倒向某方，那麼勝負可能握於文在寅政府手中。目前當局處於逆風之中，文在寅支持率在11月第一周跌至34.2%的低位，希望政權更迭的選民比不希望者高出20個百分點之多。如若文頹勢依舊，無疑將拖累李在明選情。

而當局目前面臨的挑戰眾多。先是疫情不斷升溫，韓國已有連續六天新增確診人數超過2,000人，大有攀向另一波疫情高峰之勢，如若此趨勢延續下去，將使執政黨曾在去年議會大選時享受的抗疫紅利蕩然無存。

此外，通貨膨脹也使民眾怨聲載道。眼下韓國萬物騰貴，10月民生物價指數上漲4.6個百分點，為過去10年之最。農畜產品更是漲幅驚人，例如雞蛋價格比去年同期大漲三成，韓牛和豬肉也提價一成左右。在能源方面，柴油和石油價格則大漲兩至三成，讓民眾深感負擔。對此，當局計劃從11月12日起緊急下調20%燃油稅。不過在OPEC拒絕擴大產能，以及中國加大封鎖規模的背景下，文在寅政府可能需要更大力地穩定物價，否則將持續累及選情。

更糟糕的是，韓國目前正醞釀着新的風暴：尿素大亂。由於中國煤炭供應緊張，煉煤副產品尿素的產量隨之下跌，因而從10月中旬起對尿素進行出口管制，這直接導致97.6%尿素依賴中國的韓國出現嚴重緊缺，全國庫存將在本月末售罄。由於韓國機動車輛有四成屬於柴油車，必須使用尿素溶液處理尾氣中的氮氧化物，才能達到尾氣排放標準，再加上重型卡車、工地混凝土車、消防車和救護車等統統屬於柴油車，因此尿素短缺將導致運輸交通業、建築業乃至消防和急救部門大亂。

對此，文在寅政府緊急打擊囤貨，並出動軍機向各國急購尿素，但由於中國身為全球最大尿素供應國，其他國家難以供給大量現貨，例如有企業反映儘管上月已與俄羅斯簽訂合同，但要等至明年1月才能到貨。如若中國未能在本月底恢復出口，而文在寅政府又未能有序度過這場危機，那麼這場尿素之亂或將成為執政黨的墳墓。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韓國正處於命運的十字路口，兩位候選人的醜聞發展、年輕選民取態以及文在寅餘下執政表現，都將成為選舉的主要變量，兩人糾纏的支持率曲線或在中期拉大差距，也或許將懸念拉長至最後一刻，直至大選當天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