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共選舉持續擴張勢力 會否有重新崛起之機?
9月19日,俄羅斯國家杜馬(下議院)選舉落下帷幕。從最後議席分布來看似乎沒有特別之處,執政黨「統一俄羅斯黨」席位略減,但仍佔據三分之二的絕對多數。不過就票數而言,這是該黨除卻2003年初次參選以來的最差成績,而「萬年老二」的「俄羅斯聯邦共產黨」得票則大漲五成,使兩黨票數鴻溝縮至2003年以來最小。再結合俄共在2018年和2019年兩次地方選舉中接連擴張勢力,這不僅令人好奇,俄共是否有重新崛起之機?俄羅斯政治生態將如何演變?
根據點票結果,統俄黨共獲2,806萬票,約為2007年經濟繁榮的巔峰時期的65%,而俄共囊括1,066萬票,比起上屆因普京「克里米亞光環」僅奪701萬票的成績大幅進步。至此,俄共已取得「三連勝」,在2018年地方選舉中,該黨於22個直選首腦的聯邦主體中拿下奥廖爾州和哈卡斯共和國兩地,並在16個換屆的聯邦主體議會中得票率全線提高,還在三地得票率超過「統俄黨」;2019年地方選舉中,俄共也在諸如莫斯科市議會等層面取得了一定進步。
當然,俄共的選舉成績進步的關鍵原因還屬普京2018年不得人心的養老金改革,及其「克里米亞光環」逐漸無法掩蓋西方制裁帶來的經濟苦果,還有當局的各色腐敗傳聞。該黨勢力也與統俄黨相去甚遠,說要重返輝煌還是過於遙遠。不過,俄共在方方面面的一些轉變還是值得尋味。
俄共與時俱進 緬懷蘇聯情緒助力
縱觀俄共自1993年建黨以來的發展路徑,可見其呈現出強大-衰落-調整方向-復甦的方向。本來,在蘇聯解體後的第一個十年,於蘇共殘骸上建立起來的俄共,仍能倚賴其組織動員能力,以及民眾對葉利欽休克療法導致社會混亂和貧富差距的憤恨,得以佔據議會第一大黨地位,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Gennady Zyuganov)在1996年第一輪總統選舉時僅落後葉利欽3個百分點。
但在普京2001年當政後,俄共的社會主義綱領在能源價格飆升帶來的經濟繁榮面前失去了吸引力。再加上俄共不斷被普京巧妙打壓(例如普京親信2006年成立左翼「公正俄羅斯黨」分薄俄共選票),內部還陷入多次大分裂,該黨不僅在議會失去影響力,基層組織能力也不斷削弱,黨員數從21世紀之初的50萬大跌至2009年低谷的15萬。
虛弱的俄共逐漸被收編成為系統內的反對派,成為選民發洩對普京政權不滿情緒的一個安全的出氣口。例如在2011年國家杜馬選舉時,俄共受惠於金融危機導致的經濟疲軟而議席大漲,但它未有擔當起最大反對黨的鬥爭義務,當許多左派團體抗議當局當年選舉舞弊、組建反對派協調委員會時,俄共就對其敬而遠之。
不過,俄共雖被詬病為「徒有其表」的反對派,但它也正在與時俱進地轉變,包括淡化共產主義,將其與宗教、民族愛國主義和社會民主主義融合在一起,這種新形態對普羅大眾更具吸引力。譬如,它開始熱情擁抱列寧和史太林試圖扼殺的東正教(久加諾夫今年9月1日更稱耶穌是世界上第一個共產黨員);強調大俄羅斯主義,雜糅了對中亞移民的排斥和對斯拉夫人大聯盟的嚮往;且始終注重養老金等社會福利政策,不僅繼續喚起長者選民對蘇聯「從搖籃到墳墓」福利系統的鄉愁,還能吸引大量左翼年輕黨員入夥。
普京2018年養老金改革更是助了俄共一臂之力。彼時普京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的光環已逐漸消退,制裁下疲軟的經濟、猖獗的腐敗和貧富差距成為焦點——據2017年數據,俄羅斯收入前10%的富人佔據全國78%的財富,是貧富差距最懸殊的主要經濟體。當普京因國家養老金虧空而推遲退休年齡,使得本來平均壽命較其他大國要短的俄羅斯人接近「退休即入土」的地步,社會的憤怒情緒便如炸彈般爆發了,而一直強調福利保障的俄共正好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反對運動的旗手。
即使示威早已停息,但餘燼猶在。民調公司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的數據顯示,去年55歲以上長者對蘇聯的緬懷情緒達到82%的高峰,全國整體75%認為蘇聯是國家歷史上最好的階段,對這都對俄共來說都是利好趨勢,因此選舉成績提高乃理所當然。
與納瓦利尼支持者的合流
俄共另外一個有趣的發展,就是與異議者納瓦利尼(Alexei Navalny)的「結盟」。當然,該黨領導人久加諾夫作為「忠誠的反對派」,自是與普京痛恨的納瓦利尼劃清楚河漢界,還痛斥對方為「外國特工」,「代表美國政府和跨國公司計劃煽動顏色革命來推翻普京總統 」。
但許多俄共基層黨員、地方領導人乃至部分高層,都認為近年來轉為左翼路線的納瓦利尼是天然的盟友,例如「黨內反叛者」俄共莫斯科市委第一書記拉什金(Valery Rashkin)、俄共前伊爾庫茨克州長列夫琴科(Sergei Levchenko)等都讚揚了納瓦利尼。此外,在納瓦利尼今年1月被當局逮捕之後,莫斯科、喀山、薩拉托夫等地的抗議活動中,都有當地的俄共市議員被安全部隊拘留。
而納瓦利尼作為俄羅斯近年來最具號召力的反對派人物,在不具備選舉機器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也會在選舉中支持理念相近且實力最強的反對黨俄共, 許多納瓦利尼的追隨者還加入俄共,以此作為進入主流政治抗爭的平台。在2019年的地方選舉中,正是得益於納瓦利尼的「智慧投票」(smart voting)策略,俄共在莫斯科市議會全體43個議席中取得13席(此前是5席)。在此次杜馬選舉中,納瓦利尼支持的也大多都是俄共候選人,不過因其引導大眾策略性投票的「智慧投票」APP在當局干預下下架,影響力可能不及預期。
不管久加諾夫情願與否,俄共已與納瓦利尼支持者不可避免地合流,這足以引起當局的警惕,該黨可能無法再以「大帳篷」為藉口開脫。同時,在主張公平與福利的左翼思潮不斷抬頭的當下,俄共若希望趁勢擴張力量、甚至是重回輝煌,也需要擔負起一個真正的反對黨的監督、進言和鬥爭責任,而這都是克林姆林宮不希望看到的。智庫「卡內基莫斯科中心」的分析家科列斯尼科夫(Andrei Kolesnikov)就指出,「對俄共來說,獲得太多選票並不是好事,因為那樣他們就必須向總統府解釋……他們有20%的票或許會被原諒。但如果突然有25%或30%,那就走得太遠了。」
目前,俄共正站在分岔路口上,年長領導人能維持忠誠而安穩的路線,還是會被捲入激進革新者的抗爭路線?如若後者在俄共黨內聲勢擴大,該黨又改如何應對普京當局的打壓?目前該黨已開始有越來越多候選人被排除在當局競選過濾器之外,就連其2018年推舉的總統候選人今年也被禁止參選,該黨未來仍然如履薄冰。
不過,至少利好消息是,俄羅斯未來前景在理論上有利於俄共的不斷發展。該國在西方制裁和新冠疫情的衝擊下經濟持續下滑,如果無法改變種種桎梏發展的結構性難題,包括調整資源依賴性經濟結構、減少資本和人才外流、打擊寡頭和腐敗以及提升營商環境等,那麼長年停滯的經濟將繼續提升民眾對更迭政府的渴望,左翼政策也勢將繼續風靡。
事實上,嗅覺敏銳的納爾瓦尼從本世紀初的新自由主義轉為如今的左翼信條,已表明他清楚前者已無法團結多數人,他此前所屬的正統西式自由主義黨派「亞博盧」(Yabloko)已淪為如今一個席位也不入的淒慘境地。而顯然,當局因財力不夠,無法滿足民眾需求,這就會將更多人推向俄共的懷抱。俄共能否抓得住這個歷史機遇,將是決定它未來能否登上執政舞台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