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民黨總裁選舉｜黨內「異端」河野能否靠人氣突破派閥政治？
日本執政自由民主黨總裁選舉競選活動9月17日正式展開。行政改革擔當大臣河野太郎、前外務大臣岸田文雄、前總務大臣高市早苗早已宣布參選，而前總務大臣野田聖子則在最後關頭才加入戰團，有可能分薄其他候選人票源，將選舉更加無可置疑地帶進黨內大老影響力更大的第二輪投票。本系列文章集中介紹前三位最有可能出線的候選人，並就其任相前景作出分析評估。（系列文章之一：河野太郎篇）
每項民調中都以大幅優勢領跑、Twitter粉絲數為日本政客之最、擔憂丟失席位的年輕議員視之為「選舉的門面」……毫無疑問，人氣極高的日本行政改革相河野太郎是能挽救自民黨眾院選情的不二人選，但當他9月10日正式宣布出馬競逐自民黨總裁時，卻未有得到大型派閥支持，就連他所屬的第二大派閥領導麻生太郎也對其參選不置可否。
河野為何被黨內大佬所不喜？他又能否依靠在普通黨員和年輕議員中的高人氣，突破派閥重圍、問鼎相位？如若當選，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政客又將給日本政治注入怎樣的變數？
河野家叛逆的兒子
說起河野太郎，日本的評價相當兩極化。政治老人通常將其視為「河野家叛逆的兒子」、「自民黨中的異端」，官僚也對其固執的行事風格頗為不滿。
的確，河野的性格在講究家族政治、長幼次序和傳統禮儀的日本政壇格格不入。雖然他生於日本最著名的政治世家之一，爺爺河野一郎和父親河野洋平都擔綱過多個黨政要職、均曾離首相僅有一步之遙，但他未有像安倍、麻生等世家子弟一般遵守父輩安排、沿襲父輩立場，而是與之背道而馳。
例如，河野沒有按照一般日本政治精英就讀頂級三學府（東大、早稻田、應慶）的路線，他應慶入學僅兩個月後，就以學英語為由突然退學前往美國喬治城大學，讓父母大吃一驚。他在東歐劇變醞釀時期前往波蘭交換時，還因拜訪被軟禁的時任波蘭議長、工會領導者Lech Wałęsa，一度被警察逮捕，如此經歷在世家子弟中別具一格，這也奠定了他英語能力出色、熱心民主事業的特點。
再如，河野與父輩立場迥異，其父河野洋平立場左傾，深切反思歷史過錯，曾發表過就慰安婦問題道歉的著名「河野談話」，也是有名的「知華派」，今年中共百年慶典時還致電道賀，但河野太郎卻是旗幟鮮明的右派，主張推進修憲且對華強硬。河野曾多次公開強調「我和父親是完全不同的人」，其父也稱對兒子所作所為毫無興趣，這在講究家族蔭庇的日本政壇實屬特例。即使河野2002年為救罹患肝硬化的父親而捐獻肝臟，成為政壇佳話，但也未改叛逆形象。
自民黨的異端 官僚不滿的上司
河野自1996年當選議員後，也迅速成為自民黨中異端。他雖加入麻生派，但一直獨來獨往，成為派閥政治中一匹孤狼，曾坦白在國會僅有一個朋友。他的標誌性舉動便是在自民黨2009年歷史性輸掉政權後，時年46歲、在黨內尚屬「後生仔」的他參選總裁時打出了「破除派閥政治」、「政黨年輕化」的口號，要求時年72歲的前首相森喜朗等元老引退，引起眾多大老憤怒，也打響了自己革新派的名聲。
河野不為黨內大老所喜，不僅於在他敢於挑戰老人政治，還因他許多政策與自民黨內主流觀點相悖。譬如他主張廢除核電，還因態度之堅決比肩日本反核最激烈的共產黨，而被黨內擁核派斥為共黨分子；他讚成女性天皇，這在講究王位父系繼承、「萬世一系」的保守派看來大逆不道；他還支持同姓婚姻和夫婦別姓——日本法律規定夫婦必須同姓，實際上基本上是妻隨夫姓，被進步派批判為幫助鞏固父權社會。
雖然河野在9月10日正式參選時，淡化了這些對保守派來說過於激進的觀點，他改口稱儘管最終還是會淘汰核電，但現時願在安全條件下重啟核反應堆，也承諾在天皇繼承一事上聽取專家小組意見，不過右翼媒體《產經新聞》指出，自民黨內還是擔心他在兩大議題上「暴走」，「在選舉後露出真面目」。這也是兩大派閥之主安倍和麻生對其不信任的原因，尤其是80歲高齡、擔任8年財相之久的麻生擔心會被河野以改革之名一腳踢開。
除了與黨內元老關係緊張，河野與精英官僚也素有齟齬。據報道，河野在2017年終因人氣被安倍重用後歷任外相、防衛相和菅義偉內閣的行政改革相時，都因性格固執而與官僚屢爆衝突。最典型例子便是河野在擔任防衛相時，去年6月判定陸地部署神盾系統的計劃存在巨大缺陷後，僅徵得時任首相安倍等少數人同意便迅速宣布取消部署，引起黨內、防衛省和美方震驚。據NHK報道，一位負責與美方聯繫的防衛省高級官員表示完全沒接到事前通知。儘管取消部署可能的確是基於經濟和時間成本的理性選擇，但河野未廣泛諮詢專業官僚意見，使他留下「專斷」的惡名。
日本官僚體系的特殊之處，便在於其精英化、專業、傲慢，以及隱性的「官僚治國」。如空降大臣不善於與官僚處理關係，便可能招來暗中報復。日前《周刊文春》爆出一段河野嚴厲訓斥能源廳廳長「將2030年可再生能源佔比設置上限」的錄音，以此顯示河野態度之暴躁惡劣，便屬於官僚向媒體爆黑料、阻擋所厭惡候選人的常規做法，若他上位，官僚系統或成為執政隱形阻礙。
網紅政客能否借高人氣突出重圍？
不過，比起黨內元老的忌憚、官僚機構的不滿，河野在年輕議員和普通選民中擁有極高人氣。除卻性格耿直外，他善用社交平台的能力也功不可沒。河野曾非常得意地稱「在自民黨內，我（使用手機）的水平無人能敵。」
的確，河野Twitter上已有240萬粉絲，為日本政界之最，這是因為他不像大多數日本政客一樣由助理發布着生硬的官方言論，而是會與網友頻繁互動，甚至還會解答網友的情感問題，語言也很率直有趣。例如，有男性網友詢問他希望有意參政的女友回歸家庭怎麼辦，他直接回復「那你顧家不就好了」，有網友因對前男友念念不忘而苦惱，他建議「先提升自己再去告白」。這些互動都顯著拉近了河野與民眾之間的距離。
他其餘著名推文還包括擔任外相時與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自拍合照，並附文「和一位著名的中國女士（合照）」，當有參議員指責河野與更低級別中方官員合影是「自降身段」時，河野直率回應「還有人在拍照時考慮對方的『級別』啊，太累了吧」，引發一眾好評。此外，當有網友誤以為河野與韓國時任外相康京和合影時佩戴金表、作風奢靡時，河野曬出了自己實際佩戴的竹製手錶，使這項單品一度成為風潮。
雖然也有觀點認為河野長時間泡在網上是不務正業，但與許多脫離實際、不知大眾疾苦、僅靠後援會的人情網絡維持選票的日本年長政客相比，河野的風格受到年輕人歡迎。
當然，會塑造網絡形象還不夠，河野的工作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他今年擔任疫苗推進負責人時，曾直接以英文與美國輝瑞藥廠談判，爭取到對方提前交貨。儘管疫苗接種還是起步緩慢，但因河野常誠懇在電視上致歉，也獲得大眾諒解。目前，日本一劑及以上疫苗接種率已超六成，這也成為他一大主要政績，比起另外兩位過去一年未在內閣任職的競爭者岸田文雄和高市早苗，可謂擁有明顯優勢。
在以上因素疊加下，無論是何種民調，河野的支持度都穩居第一，基本甩開岸田與高市10至25個百分點。這種高人氣對於選情危險的自民黨來說，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許多年輕議員都寄希望於河野當選總裁，從而提升自己連任的概率，他們同時也希望特立獨行的河野能給自民黨注入革新動力。
因此，儘管目前尚沒有大型派閥領袖青睞河野，但年輕議員急於打破派閥約束，安倍派系的眾議員福田達夫便組建了一個包含90餘人的跨派閥年輕議員聯盟「黨風一新會」，要求自由投票。這個聯盟可能與前首相菅義偉、另一屢被排擠但人氣較高的黨內異端石破茂，以及無派閥高人氣議員小泉進次郎一起，成為支持河野的中堅力量。如果河野此次能夠當選，這將是一次普通黨員、年輕議員和邊緣議員的成功反叛。
能改變自民黨嗎？
那麼，如果河野這種非傳統政客當選自民黨總裁的話，又會為該黨注入怎樣的變數？內政外交的重點又是什麼？
首先，如果他在未獲得主要派閥支撐下當選的話，任命內閣和黨務要職時也將大概較少受人情約束，可能會啟用一些年輕議員，削弱派閥領袖影響力，但這也可能引起大老和對其素來不滿的官僚體系的反撲。當然，現在談人事任命過早，討論他的政策取向更具意義。
根據河野列出的五大執政重點，他將抗疫列為首位，其次為實施「可持續的、溫暖的經濟發展對策」、加強「新時代的社會福利網」、重視人權的「守護國家、領導全球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以及推進修憲的「新時代國家政策」。他自己在發布會上還特別強調了延續菅義偉政府的行政改革、推進電子化、減少碳排放、加強投資5G等政策。
由於封印了更進步的想法，這份政綱實在缺乏亮點，相比之下更值得尋味的是，河野目前比起其他兩位大打「中國牌」的競選對手來說（例如岸田稱要設立負責人權的首相助理，高市稱會繼續參拜靖國神社、且承諾修改《海上保安廳法》以應對中國《海警法》），較少談論外交和安全政策。
我們大概可以預估，河野如果當政，初期內政應不會有什麼突破，但如果他能站穩腳跟，或會推進廢核、男女平等、吸納移民之類的訴求，並與人事改組一道，使自民黨面貌更加進步。在外交和國防政策上，他大概率會繼承菅義偉現時向拜登政府靠攏的路線，同時加強軍事支出，因此中日關係應會繼續保持冷淡，但考慮到河野也敢於在美方壓力下以日本利益為先（例如放棄部署陸基神盾系統），且曾明確表達反對參拜靖國神社，中日關係應也不會過分糟糕。
究竟河野能否像上一位黨內異端小泉純一郎一樣，依靠巨大人氣衝破派閥藩籬，又能否如同小泉一樣有能力有手段推進改革政策，9月29日進行的總裁選舉馬上會告訴我們第一個答案。但同樣需清楚的是，自民黨的老人政治具有強大生命力，例如小泉儘管一度削弱派閥力量，但隨着他的下台，自民黨內馬上故態復萌。即使河野可以突破派閥政治當選，從大方向來看，日本自民黨大概率依然會按既有慣性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