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索馬里的三種命運|地理看世界
隨便找一個世界地圖來看,我們只會看到一個索馬里(Somalia),以海盜橫行最為世人所知。這個國家位處於非洲之角(Horn of Africa),有着非洲國家當中最長的海岸線,緊守着印度洋進入紅海再經蘇彝士運河進入地中海的關鍵海道。然而,這一個國家的政府實控地區幾乎不出其首都摩加迪沙(Mogadishu),最近的一宗新聞頭條更是總統不願如期選舉,導致摩加迪沙街頭巷戰。
今天的索馬里遇上「失敗國家」的困局,其實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觀乎歷史,擁有3,000公里海岸線的索馬里一直是歐亞航海貿易的要道:駱駝正是在此地首先被馴化,以連接域內陸路上貿易;從古埃及、羅馬時期,再到15世紀的大航海時代,索馬里的眾多港口一直是香料、布料、瓷器、象牙、蠟、黃金等等歐亞重要商品貿易的核心環節;至15世紀與馬六甲通商後,長頸鹿、斑馬等奇珍異獸也經由此地轉運至明朝管治的中國。
當然,「地理決定命運」一語其實不錯。今天在非洲之角扮演主要航運要點角色的地方,並不是索馬里的國境之內,卻也可算是一個「索馬里」——這正是索馬里人佔全國人口六成的吉布提(Djibouti)。在殖民時代,此地也稱為「法屬索馬里蘭」(French Somaliland)。
第一個索馬里:
自許「非洲新加坡」的吉布提
背靠着有1.14億人的內陸國家埃塞俄比亞,人口不足百萬的吉布提手操其95%的海上貿易,以鐵路直通埃國首都亞的斯亞貝巴(Addis Ababa)作頻繁貨運,緊握了這個經濟迅速發展非洲大國的未來經濟命脈。
根據世界銀行和市場研究機構IHS Markit的指數,吉布提的港口效率現已為非洲之最。過去十年,吉布提迎來高達40億美元的外來投資,集中發展航運設施。近來該國更有發展成「非洲新加坡」的期許。
同時,吉布提也是全球各大勢力在區內軍事基地的首選地,從美國、法國、歐盟,到中國和日本的基地都有。這種中立地位使其國家安全有了穩實的保障,基本上不必擔心會被強鄰欺壓。
使吉布提能夠有效掌握其「地理命運」的是其在非洲之角當中較為穩定的政府。自1977年經第三次獨立公投脫離法國殖民統治以來,吉布提只有過兩位總統,1999年上任的蓋萊(Ismail Omar Guelleh)本年選舉更以97.3%得票第五度勝選。雖然蓋萊素來強力壓制反對派,導致後者杯葛選舉,然而此等強人管治的方式卻使吉布提自90年代一度爆發內戰以來一直保持政治穩定的局面,故能憑其把握進入紅海的曼德海峽(Bab el-Mandeb Strait)地理優勢而深得世界各大強權倚重。
第二個索馬里:
不獲承認、和平三十戴的索馬里蘭
在吉布提之旁,則是實際獨立於索馬里30年(1991年5月18日獨立)、人口約450萬的索馬里蘭(Somaliland),也是殖民時代的「英屬索馬里蘭」(British Somaliland)。
索馬里蘭在1991年蘇聯支持的軍政府倒台而陷入內戰後宣布獨立。此前一直遭到軍政府迫害的伊薩克部族(Issaq)各個分支領袖在沙漠樹下開會,決定分享權力。此後,與連首都和平都維繫不了的索馬里不同,索馬里蘭的總統選舉一直都如期舉行,而長達十多年的政黨爭議本年終得解決,讓2005年來從未舉行的國會選舉得以在5月31日展開,被視為索馬里蘭進一步走向和平的象徵。
雖然索馬里蘭在索馬里的反對下獨立地位一直不獲國際承認,但其相對和平穩定的政治局勢,卻有可能使這個人均經濟產值只得950美元(是吉布提的三分之一)、長期依賴牲畜業等第一產業的國度逐漸步上吉布提的成功之路。
索馬里蘭在地理上雖然不及吉布提緊握曼德海峽般具戰略意義,可是在吉布提手握埃塞俄比亞海上貿易命脈之際,索馬里蘭的港口卻成為了埃國「分散投資」的選項——埃國以北的厄立特里亞(Eritrea)始終尚有戰事風險——如今埃國已加入對其港口的投資。
區內不少國家都看見此等潛力,特別是在手握良港的柏塔拉(Berbera)。杜拜環球港務集團(DP World)在2018年已在此擴張港口業務,阿聯酋除了大灑4.5億美元投資(接近該國年經濟產值的四分之一)之外,該國本年3月也成為首個在索馬里蘭設置外交使節的阿拉伯國家。如果形勢持續,索馬里蘭將可成為下一個「吉布提」。
第三個索馬里:
內戰三十年的失敗國家
最後的一個索馬里,就是那個在世界地圖上面唯一看到的索馬里共和國(Republic of Somalia),此地在1960年獨立之時由「意屬索馬里蘭」(Italian Somaliland)與英屬索馬里蘭組成。1969年軍方領袖巴雷(Siad Barre)透過政變上台後就一直沒有舉行過由人民參與的選舉,其政府於1991年倒台後,索馬里還陷入了至今仍然未曾結束的長期內戰。
雖然索馬里人口有85%都是索馬里人,可是以政治卻以部落為單位,一旦強人不在,各部落就有爭戰之危。與索馬里蘭各部落務實分享權力不同,部落間的衝突在巴雷下台之後至今未能平服。
國內戰亂也就造成了索馬里以海盜橫行聞名的歷史。在內戰爆發後,索馬里的海軍也隨即解散,導致其海域進入了無人監管的狀態,國外船隻開始隨意進入非法捕魚,並在此傾倒各種工業廢料。無可奈何之下,索馬里漁民就自行武裝起來應對,隨後更發展成劫船勒索、收取贖金的經營模式,並接受外界投資。海盜活躍於2010年前後,其後在多國海軍介入之下才逐漸平息。
索馬里內戰爆發之後,坐擁索馬里境內兩大河流和較豐富農業資源的索馬里南部卻一直未能籌組起一個能控制大部份國土的政府——索馬里東北部的邦特蘭(Puntland)與索馬里蘭相似,在1991年由部落領袖分權組成政府,獨立於索馬里政府之外,卻不追求獨立。
2000年代中期,與阿爾蓋達組織有關的索馬里極端組織青年黨(Al-Shabab)更乘勢崛起,佔據索馬里南部大多數郊區地域,經常對首都摩加迪沙進行襲擊。現屆索馬里政府在人數兩萬的國際維和部隊支持下,才能勉強守住首都。
如今,索馬里總統由國會議員選舉,而國會議員則由大約1.4萬位各部落領袖選出,因此要達成一致,進而清掃青年黨勢力的前提,就是要團結各個部落。可是現任總統穆罕默德(Mohamed Abdullahi Mohamed),雖是個由國際支持的索馬里裔美國人(他曾經在紐約州交通部任職),可是上任後卻無意團結部落,在沒有真正硬實力的情況下,卻想以強人手段執政。
索馬里總統選舉原該在去年舉行,卻因疫情延至本年。本年2月任滿的穆罕默德卻意圖繼續押後選舉,導致摩加迪沙爆發內部的部落衝擊。在穆罕默德的支持者只能控制首都16區之中的5個之時,他當然不能硬撐下去,最終在上月底只得宣布政府會在60日內舉行選舉。然而,無論選舉結果如何,索馬里的局勢都難有改變。
坐擁非洲之角地理優勢的索馬里,本該可以延續其自古已來的貿易中心地位,在全球化之中分一杯羹。然而,地理雖然決定了一國的命運,但要把握好命運賦予的機遇,卻是事在人為。吉布提早就做到了這一點,索馬里蘭也在從後趕上,而三十載內戰與部落之爭未曾結束的索馬里似乎與其地理決定的命運尚有一段極長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