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盟疫情.大馬|二度封國背後潛藏的政治危機
過去一年新冠疫情重災區以歐美拉三地為主軸,本年4月印度疫情突然再爆卻讓各界目光轉向疫情相對溫和的亞洲。如今本港疫情幾平,但最早壓服大型傳染的中國大陸卻有廣東地區接連再遇本土確診,而常被歐美媒體引為成功案例的台灣更遇上全球大流行以來的最深重疫情,與近日發現新變種的另一「模範生」越南遙相呼應。
東盟多國抗疫成績向屬中游之列,罕見全球關注,如今多國疫情再見明顯升勢,疫苗接種遠遠未足,加上鄰近地區變種病毒威脅,使各界開始注視這個人口繁雜、部份國家政局未穩的地區。其抗疫前景對與之有緊密聯繫的整個東亞地區更是影響菲淺。本刊為此特作專文五篇,解述多國細況,以具體呈現此近鄰邦盟之疫境。(本文為第三篇。)
在今年伊始時,外界都對馬來西亞的迅速V型經濟復甦充滿信心,原因不外乎該國疫情管控較穩定,加之全球推進疫苗接種、陸續解封帶來的消費增長有助出口。不過隨着疫情反彈,馬來西亞本周已成首個被迫重新封鎖的東盟國家,除了可能影響其疫後經濟反彈,更為該國本就處於動蕩邊緣的政局注入更多變數。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3月本預測,馬來西亞將受惠於製造業和建築業的強勁復甦以及2月啟動的疫苗接種,今年國民生產總值(GDP)將強勢增長6.5%。不過事與願違,該國疫情從4月中旬以來迅速升溫,國民感染率在5月下旬超過印度,日增確診個案一度突破9,000宗,5月一個月內的病歿人數就佔疫情以來死亡總數45%之多。原本憂心經濟而不肯全面封鎖的大馬當局,也只好咬牙宣布從6月1日起實行兩周的「完全封鎖」。華僑銀行經濟學家維蘭托(Wellian Wiranto)預測這可能大砍GDP增長兩個百分點。
疫苗姍姍來遲 當局決策遲疑
與其他面臨疫情反撲的東盟國家情況類似,馬來西亞當下來勢洶洶的疫情根源不外乎三個。首先是經濟活動增加、民眾抗疫疲勞,給了本就傳播力更高的變種病毒更多可乘之機。
其次就是疫苗接種率低,由於發展中國家在疫苗預訂戰時排在隊尾,因此大多面臨外國供應商「擠牙膏式」供應的焦灼境地。例如大馬洽購的疫苗主力為美國輝瑞,共4,480萬劑,以一人兩劑計算可覆蓋該國七成人口,中國科興疫苗(1,200萬劑)和英國阿斯利康疫苗(640萬劑)分別滿足餘下兩成與一成人口需求。但輝瑞供貨非常緊俏,從2月底至5月底預計交付數量就只有270萬劑,而且實際交貨量更少些——雖然當局未公開具體數字,不過政府5月初稱本月將有103萬劑輝瑞疫苗到貨,月底媒體一算實際到貨量就只有51.8萬劑。
相比之下,科興和阿斯利康已經分別到貨170萬劑和81.8萬劑(均為世衛COVAX計劃分配),按佔預定比例來算,交貨進度要快上不少。
總之,主力疫苗供應緩慢嚴重限制了大馬疫苗接種進度,從2月底接種啟動以來,該國僅6%國民接種至少一劑疫苗。不過當局稱此後疫苗交付將會提速,本月不僅輝瑞會到貨220萬劑,1,200萬劑科興疫苗更是會在下月底之前全數到貨,屆時該國可以靠更大規模的接種遏制疫情。
不過在那之前,大馬當局還是不得不靠嚴格封鎖來防止醫療體系崩潰。此前,政府在保經濟和封鎖抗疫之間傾向前者,直到疫情達到前所未有的兇猛境地才不得不轉向,被批反而令國家付出更大代價。
大馬首相慕尤丁(Muhyiddin Yassin)曾多次抱怨該國去年疫情初期實施的全國封鎖,導致每日虧損達24億林吉特(折合約45億港元),因此對再次封鎖十分遲疑。在今年1月的第二波疫情高峰之際,該國只是對十三個聯邦州中的五個州和三個直轄區實行行動管制,且程度較此前明顯放鬆。等到此次的第三波疫情,5月中旬姍姍來遲的管制令就更為寬鬆,僅是禁止餐廳堂食、影院開放及學校停課等。但由於正逢開齋節,違反跨州旅行禁令返鄉和私自聚會者不在少數,前首相納吉布(Najib Razak)就貼出車水馬龍的路面照片與去年首次封鎖時的冷清畫面做對比,認為新的管制令毫無效果。
慕尤丁起初仍堅持經濟優先,在5月23日新增確診近7,000宗時,他上電視強調完全封鎖會導致經濟崩潰,人民吃不起飯,財政緊張的政府也負擔不起紓困支出。但隨着確診數猛漲導致社會恐慌和醫療壓力攀升,慕尤丁在5月28日晚只好改口,稱再不採取嚴厲措施,醫療系統恐將崩潰,並宣布從6月起開啟為時兩周的全面封鎖。
去年政變延綿至今 多方醞釀逼宮
眼下這波兇猛疫情不僅衝擊大馬經濟和醫療體系,還恐將導致該國去年2月「喜來登政變」以來的動蕩政局更加不穩。
若要解釋清楚大馬政治亂象,還要從2018年大選說起。彼時,該國建國以來一直執政的大黨「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因時任首相納吉布貪污瀆職案而聲譽大跌,曾執政22載的前首相馬哈蒂爾(Mahathir bin Mohamad)以九旬高齡再度出山,他退出巫統另立「土著團結黨」,並與立場進步、代表少數族裔和世俗主義的「希望聯盟」三黨結盟,利用民眾對貪腐的憤怒情緒,成功聯手使大馬政局變天。馬哈蒂爾同時也承諾,在執政兩年後會傳位「希盟」中「人民公正黨」黨魁安華(Anwar Ibrahim),儘管兩人有幾十年的複雜恩怨過節,但還是為了推翻「巫統」而走到一起。
到了2020年,安華陣營催促馬哈蒂爾交棒,但後者戀棧不去,雙方開展奪權大戲。在兩人鷸蚌相爭之時,與馬哈蒂爾同屬「土團黨」的慕尤丁也暗中行動,他與同樣懷有二心的「人民公正黨」的阿茲敏(Mohamed Azmin)派系合謀,轉與在野的「巫統」和「伊斯蘭黨」合作,達成新的執政聯盟,這便是「喜來登政變」。
這樣一來,在馬哈蒂爾當年2月下旬辭任以擺脫安華的交棒催促、滿心以為自己能再通過朝野支持重新上位後,卻不料慕尤丁已集合了議會半數人馬。再加之現任最高元首之父正好曾在八九十年代抵制馬哈蒂爾限制王權,過往積怨猶在,最後元首在3月1日委任慕尤丁為首相,結束了這場政治風波。
雙雙落敗的馬哈蒂爾和安華此後自是想盡辦法逼宮,不過由於疫情殺到,本該在3月9日復會的國會延至5月,慕尤丁政府又因疫情未平為由出招,僅允許復會一天,使原本的不信任投票落空。同時,當局利用這段國會空白期雷厲風行地實施封鎖遏住疫情,同時大量派糖以安穩民心,因此獲得普遍好評,新的執政聯盟在去年9月沙巴州地選中獲勝就是證明。
但是,這場地選不僅引爆了第二波疫情,也激化了執政聯盟內部中「巫統」與慕尤丁的內部矛盾。「巫統」自認為是慕尤丁上位的最大助力,但後者為避免被貪污劣跡的拖累,拒絕包括該黨黨主席阿末扎希(Ahmad Zahid Hamidi)等污點人士入閣,納吉布就更不用說。另外,慕尤丁也注重鞏固自身黨派實力,在沙巴州選舉獲勝後,儘管是「巫統」獲得最多席位,但仍然任命本黨人士為地方首長,惹怒了當慣老大的「巫統」。更重要的是,兩黨票倉都是馬來優先主義者,「巫統」眼看更年輕、更清白的「土團」趁執政吸走自身選民,自然感到存亡危機,因此執政聯盟越發不穩。
當然,「巫統」遠非鐵板一塊,其內部的當官派便與「土團」關係甚好,但這也讓阿末扎希與納吉布等元老越發警惕。他們開始試探與其他勢力合作,例如納吉布去年10月就拋出了拋棄慕尤丁、轉與安華合作的提議,充分體現了大馬政壇沒有永恆的敵人的特點。
慕尤丁也清楚自身處境危險,他今年1月趁疫情高峰成功爭取到元首同意全國進入緊急狀態至8月1日,並以此為藉口禁止國會復會,斷絕被發起不信任投票的可能。「巫統」也抓緊活動,元老派一邊在3月的代表大會上通過下次選舉中與「土團」決裂的決議,一邊繼續與安華互通款曲,4月還有阿末扎希與安華的通話錄音洩露,其中兩人親密無間、互相恭賀,相當於坐實了雙方打算聯手推翻慕尤丁的猜想。
而此次的新一波疫情,就成了「巫統」元老派和其他在野黨攻擊慕尤丁政府的最好武器,他們猛烈炮轟當局在疫苗採購、遲疑封鎖,抓住慕尤丁以經濟理由拒絕封鎖的政策失誤不放,盡可能打擊對方民望。他們同時伺機等到8月國會復會一舉發動不信任投票,屆時應不會引起過多民意反彈,在隨後的提前大選中也佔有優勢。
當然,這等策略能否成功,還要取決於疫情控制程度,在疫情高漲全民厭選時製造政治危機,可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等到政府遏制住疫情、加速疫苗接種,又無異於眼睜睜看慕尤丁政府累積了政治資本。究竟誰能在這場幾度翻轉、連綿一年多的政變大戲中笑到最後,時間會告訴各位看客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