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中國10億美元要歐盟代還　黑山小負債是布魯塞爾的大考驗

西巴爾幹沿海小國黑山共和國（Montenegro）對華欠債極高，佔其國債高達四分之一，迫使這個2020年債務已飆升至國內生產總值（GDP）103%的國家近日轉向歐盟尋求經濟援助。
歐盟該不該為黑山的中國債務埋單？雖然黑山不是歐盟成員國，但它已經正式開始談判加入歐盟。在歐洲一體化的過程停滯多年後，這可能是歐盟在西巴爾幹地區重新確立自己作為可靠夥伴的機會。不過，此事歐盟應該慎重考慮。雖然所涉金額相對較小，但這一先例可能導致今後一些與黑山情況相近的國家要求更大規模的救助，並使本已脆弱的歐盟團結更為緊繃。

2014年，黑山和中國達成協議，將修建一條連接地中海巴爾（Bar）港和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Belgrade）經過特別崎嶇的山地的高速公路。這條高速公路由中國路橋集團國際建設（CRBC）公司承建，85%的資金來自中國進出口銀行價值近10億美元的貸款。

今年7月，貸款的6年寬限期將到期，但黑山擔心無法開始還款。該國與歐盟鄰國相比已經落後、以旅遊業為基礎的經濟，去年更受到疫情重創。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數據，黑山2020年最後一個季度的國內生產總值（GDP）下降了15.2%。

因此，黑山副總理阿巴佐維奇（Dritan Abazovic）3月26日對議員們說，他已向歐洲議會副主席請求財政支持，「以便讓我們能夠滿足預算的費用」，並補充說，其政府將向歐盟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歐洲投資銀行（European Investment Bank）及歐洲復興開發銀行（European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尋求資金支持。

雖然歐盟委員會發言人近日表示，「歐盟不會償還第三方的貸款」，但該發言人同時指出，歐盟願意為該公路剩餘路段提供資金，而這可以大大幫助黑山面對其不斷增加的債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完成剩餘路段還需要12億美元，略高於黑山欠中國的金額，在歐盟提出這一提議之前，如何為剩餘部分公路提供資金的問題一直是黑山政界有爭議的問題。現在，黑山似乎必須自己出資還債，但如果歐盟兌現承諾，其最終投入的資金將超過中國的資金。

黑山的財政問題與布魯塞爾的整體預算相比是小巫見大巫，但黑山的這一請求不僅僅是財政問題，它也是對歐盟的政治考驗。歐盟在此的決定可能將會影響其與西巴爾幹地區的關係，並可能對該集團的團結產生長期影響。

黑山：歐盟面臨的挑戰的縮影

在許多方面，黑山的借貸問題是近年來困擾歐盟的兩難困境的縮影。

一方面，歐盟一直要面對如何平衝兩種期望的挑戰：一是來自不少成員國對凍結歐洲一體化的預期，二是不少仍熱衷於加入歐盟的國家的願望。自2009年歐洲債務危機爆發以來，歐盟一直面臨着日益加深的團結危機。而且2016年英國脫歐投票後，歐洲大陸的反歐盟情緒也隨之增長。匈牙利、波蘭、意大利等成員國的民選政客多次與歐盟委員會在資源分配和治理上發生衝突，而這一問題只會因疫情而更加嚴重。因此，歐盟將精力集中在處理現有成員之間的關係上，將一體化進程基本凍結。

這讓加入歐盟名單上的西巴爾幹六國感到沮喪。塞爾維亞（Serbia）、黑山、阿爾巴尼亞（Albania）和北馬其頓（North Macedonia）都是等待加入歐盟的候選國。該地區的不同國家自上世紀90年代取得獨立以來，一直飽受投資不足和治理不善之苦，因而寄希望於加入歐盟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不幸的是，歐盟最近往往無法維繫他們的這種希望。

在2018年2月初的一次正式訪問中，時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宣示，歐盟委員會沒有忘記其對西巴爾幹地區的承諾：「我來到黑山不是為了給出空洞的承諾。加入歐盟的日期只取決於你們。」然而，僅僅一年後，2019年4月，馬克龍和默克爾就召集西巴爾幹六國開會，暗示他們加入歐盟的前景並不直接，他們應該首先爭取「政治穩定」。當時，駐柏林的分析人士塞里馬奇（Adi Cerimagic）指出，巴爾幹地區已經形成了「脫歐情緒」（a Brexit mood）。

然而，另一方面，歐盟對外國勢力在其地區日益增長的影響力越來越警惕。俄羅斯和土耳其等國被認為從歐盟的不團結中獲利，特別是中國被認為是一個經濟競爭者，能夠在歐盟不太積極的領域向歐洲國家提供支持；歐盟官員和評論者已經寫了無數頁的文章，講述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17+1合作進程如何破壞歐盟的團結。

這些擔憂在西巴爾幹地區尤為強烈。今年2月，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在報告中表示，「中國已成為西巴爾幹地區最突出的第三方國家」，它正在該地區「獲得對政策選擇、政治態度和敘事的真正影響力」。很多媒體報導黑山違約並將其土地讓給中國的風險已經成為這些擔憂的尖銳例證——根據合同條款，如果黑山違約，中國貸款方將有權獲得黑山的土地。

因此，歐盟一直陷於從西巴爾幹地區退縮和害怕其他大國介入該地區之間徘徊。黑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該國曾多次試圖獲得歐盟的資金來修建高速公路，但歐盟以經濟可行性不足為由拒絕了請求。而如今，在黑山轉而向中國尋求更便宜、條件更少的貸款後，歐盟卻表示願意為此前被其拒絕的基建項目的剩餘部分付款。

正如德國智庫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ics）指出的那樣，這個情況的關鍵不在於中國，而在於歐洲國家對歐盟的失望：「反西方的敘事和對歐洲一體化進展的挫折感，有助於將中國描繪在更積極的一面。」 北京只是走進了歐盟缺乏戰略所留下的真空地帶。

對歐盟政治眼光的考驗

黑山財政部長斯帕伊奇對媒體表示，這應該是一個簡單的決定：「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小而容易的勝利。這是低垂的果實。」

誠然，黑山財長在這事件上的利害立場是顯而易見，但有觀察家同意他的看法。牛津大學一位研究巴爾幹地區的學者普雷克（Tena Prelec）也對媒體表示，她認為歐盟應該承擔貸款：「黑山是在歐盟的後院：這終於將是一個具體的方式來表明歐盟確實是一個參與者，一個真正的地緣戰略行為者。」

如果歐盟能夠表明它是一個願意為小鄰國利益行事的夥伴，那麼它將有助於彌補其在西巴爾幹地區相對令人失望的表現。

但正如這些評論所顯示的那樣，問題的核心不是財政，而是政治。歐盟其實有能力派很多錢，譬如，2020年10月歐盟宣布了一項《西巴爾幹經濟與投資計劃》，可提供高達90億歐元的資金，與2012年以來中國在該地區的投資總額相當。

然而，歐盟能否為自己的成員和鄰國提供一個明確的政治願景？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歐盟今天幫助黑山償還中國的債務，那麼其他有中國投資的國家明天可能會來要求類似的支持。波蘭（Poland）、斯洛伐克（Slovakia）和塞爾維亞（Serbia）等現任和潛在成員國與中國的金融往來都比黑山大得多。實際上，歐洲國家遠遠不是歐盟和中國之間的被動參與者，他們早就學會把中國當作與歐盟談判的籌碼。

到了最後，黑山可能會因為其在中國和歐盟之間的這種徘徊，而成起修建起它十幾年多想建的高速公路。其他國家可能也希望這樣做，以中國的經濟大手筆為籌碼，迫使歐盟提供它以前一直不提供的幫助。

這種動態不一定是壞事。如果歐盟管理得當，它可以幫助恢復一體化進程，並提高其在小鄰國中的聲譽。然而，要實現真正的經濟進步，需要一個統一的長期戰略。如果沒有這樣的戰略，取悅現有和未來成員的壓力很容易加深歐盟圍繞債務管理、治理和預算分配的長期內部爭端。

黑山的確是個小國，但歐盟不應輕視為其債務融資的決定。這可能使它重新獲得鄰國的信任，但也可能加深一直困擾它的團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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