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方政變未必是貪權 緬甸民主化進程畫下「逗號」|專家有話說
2月1日,緬甸國務資政昂山素姬、總統温敏及一些民盟高級官員被軍方扣押。同一時間,緬甸國家廣播電視台由於「技術原因」暫停播出,首都內比都及多座城市出現大範圍通信中斷。幾個小時後,緬甸軍方發表聲明,根據憲法條款,實施為期一年的緊急狀態,國家權力移交給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
大約一周前,因為質疑去年11月議會選舉的公正性,緬甸軍方曾表示不排除接管政權。
對於緬甸突然發生的政變,《香港01》為此採訪國際問題專家、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院院長馬曉霖。
01:你怎麼解讀緬甸剛剛發生的政變?
馬曉霖:這次政變很顯然是一個憲政危機,因為反對黨聯盟指責去年11月的議會選舉有問題,稱選舉過程不透明、超時投票、存在賄選等等,軍方也是站在反對派的一邊,不僅指責民盟,而且指責緬甸聯邦選舉委員會有問題。
實際上軍方也給了民盟幾天的時間,估計是讓他們做出某種妥協或者是某種澄清,但民盟認為選舉沒有問題,所以到最後就變成了軍方依據憲法來接管國家權力,實行緊急狀態。
01:根據緬甸軍方的表態,在實施緊急狀態的一年之內,將改革聯邦選舉委員會,一年之後會重新舉行大選,屆時將把權力交給獲勝政黨。如果軍方能夠兑現承諾,一年之後的民盟還有繼續與軍方博弈的政治資本嗎?
馬曉霖:軍方這麼做從表面上來說沒有任何問題,都是合乎緬甸憲法與緬甸國內法律的,而且軍方本來在緬甸的政治生活中發揮着「家長」式作用,憲法也授軍方很多特殊的權力,這個情況特別像當年的土耳其「軍隊監國」的感覺。
應該說緬甸的民主政治,或者說議會政治還不夠成熟。議會政治的成熟,不是看「勝選者說什麼」,而是看「敗選者服不服」。如果主要的反對黨及其他的小黨都不接受這個大選結果,那麼從情理上不排除選舉的程序上有很多瑕疵,這種瑕疵可能和美國的大選爭議還不一樣。
這種情況下,軍方認為選舉委員會是否公正就很重要了。
選舉委員會按理說是獨立於黨爭的,它只是一個服務機構,組織好投票、監票,防止作弊,防止賄選等等,如果軍方都認為選舉委員會有問題,那很可能導致選舉結果不能被各方所接受。
軍方認為需要對選舉委員會進行干預,並沒有宣布民盟非法,這與埃及當年軍隊接管權力並打壓總統穆爾西是不一樣的。而且軍方聲明接管權力的時間只有一年,一年內把選舉機構整頓清楚了,再重新再組織大選,大選之後該誰執政就誰執政,軍方還權於民,從這個角度來講,軍方的做法好像沒太多不對。
01:一種較為普遍的觀點認為「緬甸的民主化進程被打斷」,從你剛才的表述來看,你並不認同這一點。
馬曉霖:緬甸的民主化本身就是個孵化、成長的過程。如果因為反對黨不接受大選結果,形成新的街頭運動,使得整個國家陷入動盪、陷入流血衝突,就像當年泰國的紅衫軍、黃衫軍搞這麼多年,那對緬甸來講是個很大的災難。
從這個角度出發,軍方接管政權,施行緊急狀態,我想軍方應該是有自己的考慮。如果僅僅是一心要控制權力的話,軍方沒必要說緊急狀態只有一年,一年以後還權於民。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像過去了,沒有哪個國家的軍政府可以長久地控制一個國家,更何況緬甸軍方在實際上一直在背後發揮軍隊監國的作用,完全沒有必要重新走上前台去主動抗起治理國家的責任。
所以如果要說「緬甸民主化進程中斷」,要看中斷的程度是什麼,目前的狀態可能是個「逗號」,很難說已經是「句號」了吧。說緬甸民主化的進程受到挫折,可能是個更好的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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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其實一直以來都有另外一種觀點認為,緬甸的民主化進程事實上從未開始,雖然緬甸從2010年開始政治改革,實施了允許多黨競爭、開放報禁等很多政策,但實際上軍方依然在國家權力層面給自己設置了足夠多的「安全閥」,可以隨時合法地解散議會、接管總統權力等等。
馬曉霖:是的,這就是緬甸民主化進程不成熟的表現,議會政治還屬於摸索期,處於從威權政府向議會政治的過渡過程,所以才會出現「雙方各讓一步」的局面,政治黨派可以通過一定的選舉形式獲得執政地位,但手中的權力是有限的,而軍隊依然把控國家的核心命脈,包括緊急狀態下可以接管權力,平時在議會中享有相當數量的天然席位,還有對於重要崗位、大型國企的控制等等,這些地方都體現了軍方的利益,也是軍方在政治生活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的標誌。
所以和那些已經確立民主制度很多年的西方國家相比,緬甸的民主化進程確實還屬於「胚胎」狀態,或者說就像剛學走路的小孩子那種搖搖擺擺的嘗試狀態,目前還不可能是一個完全成熟的、經得起各種考驗的民主制度。
01:從你個人的預測來看,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會因為政變而對緬甸實施制裁嗎?
馬曉霖:現在還很難說。最大的問題是緬甸大選本身是有爭議的,軍方有非常恰當的理由,更何況軍方明確說緊急狀態只有一年的時間。
另一方面,昂山素姬以及她所率領的民盟自2016年上台以來,在處理羅興亞人的問題上讓西方比較失望,包括拜登在內的美國民主黨人都對昂山素姬非常不滿,要收回以前加在她身上的「人權衛士」光環,甚至呼籲收回頒給她的諾貝爾和平獎等等。
當然,在宏觀的意識形態方面,昂山素姬依然代表了西方民主的種子在東方開出的一朵「花」,儘管這朵花在西方眼裏有點褪色、有點斑駁,但總比不跟着西方步伐走的緬甸軍政府強得多。
所以可以預見西方國家從道義上,從理論上,還是要(對昂山素姬)進行一定的支持,但是我想支持的力度與之前相比肯定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現在無論是美國還是歐洲,自己國內都一堆麻煩事,經濟低迷、疫情嚴重,包括財政資金方面也大多捉襟見肘,國家治理上的問題很多,恐怕很難拿出更多的精力、時間與財力,去關心緬甸所謂的民主發展狀況。
我想緬甸軍方恰恰也是看到國際大環境的變化,才會在此時採取行動。
01:緬甸是中國的重要鄰國,中國外長王毅在不到一個月前剛剛到訪過緬甸。你曾在之前發表的文章中說過,中國對待周邊外交,應該在多變的新常態之下,保持一顆不變的平常心。具體到此次緬甸政變的背景,你對中緬關係以及中國周邊外交有什麼新的判斷?
馬曉霖:正所謂「鄰居是搬不走的」,中國周邊的這些國家,不管是哪個政府上台,中國都要同這些周邊國家打交道。
就緬甸來說,中國本身的實力已經相當強大,緬甸不管是民盟執政,還是軍政府上台,都不能忽視中國,尤其是經濟上要爭取與中國合作,這一點在昂山素姬上台後體現的非常明顯。所以中國不用擔心周邊國家因為政黨輪替而發生對華態度180度大反轉,不可能。且不說疫情全球大流行之後,就是疫情出現之前,能支撐這些國家經濟發展的也只有中國,所以對華友好是每一個政府最基本的姿態。
尤其是現在緬甸軍方接管了權力,一般都認為緬甸軍方與中國的關係是最好的。以昂山素姬為代表的民選政府表面上親西方,其實通過這些年的觀察可以發現,它們早已經變的比較聰明瞭,都是在大國之間左右逢源,從中漁利。緬甸軍方近幾年來其實也在試圖改善與西方國家的關係,也不想把自己的「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
所以,我還是覺得中國應該用平常心來面對周邊外交,中國不干涉別國內政,應該豐富與周邊國家的民間交流,在官方層面通過多方面的權力體系來打交道,而又不在其中介入過深。中國希望所有周邊國家都能和平穩定,繁榮發展,當然也包括緬甸,中國在緬甸投資的項目、工程以及在緬甸人員的利益都需要得到很好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