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管」的黎巴嫩:大爆炸只是症狀而非病源
黎巴嫩今天的真正問題是什麼?並不只是8月4日在貝魯特港口發生的造成數十億美元損失的大爆炸,也不只是被抗議者譴責的政治階層的腐敗,甚至也不只是宗教分裂......反之,是使國家無法治理的多層問題的複雜組合。就像一百年前臭名昭著的九龍寨城一樣,黎巴嫩的真正問題是自身缺乏治理能力。
就像九龍寨城的管制在英國人、中國人和當地黑社會之間分裂一樣,黎巴嫩也在各種勢力之間徘徊:前殖民國家、中東地區的霸者和宗教派別。
殖民時期的遺產
黎巴嫩的現代歷史深受從1920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法國委任統治的影響。
法屬託管地最持久的影響之一是加強了黎巴嫩政治的教派分裂。法國捍衛馬龍派的政治權力,在黎巴嫩的政治制度中起到按教派劃分的作用,造成黎巴嫩原來相安無事的大量馬龍派基督教徒、什葉派穆斯林和遜尼派穆斯林人口之間的分裂。
在此同時,法國的委任統治,就像香港與英國的關係一樣,使黎巴嫩與法國建立了長期的文化和政治聯繫;今天,有多達20萬黎巴嫩人居住在法國,黎巴嫩紙幣和路標上都有法語。因此,直到今天,宗教對黎巴嫩輿論的影響還受到法國,或者說西方發展模式的挑戰;當談到榜樣時,許多貝魯特的年輕人更願意向巴黎看齊,而不是麥加或梵蒂岡。
在8月6日,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不到爆炸的兩天後訪問貝魯特時,黎巴嫩的殖民遺產得到了明確的體現:對自己的政客感到憤怒的黎巴嫩公民,在網上組織了一份請願書,要求馬克龍「在未來10年內將黎巴嫩置於法國的授權之下」。請願書收集6萬多簽名。
不過,法國如今對黎巴嫩的影響力很有限。馬克龍在訪問期間聲稱黎巴嫩需要進行變革、重建政治系統,但法國究竟能做什麼?如果問題真的如馬克龍所言的是系統性的,那麼目前還不清楚由法國主導的外交努力如何避免一如既往的僵局和障礙。
中東區域霸者:「三角敵意」
自從法國被迫離開該地區後,新的霸者出現了,為着各自不同的利益,在影響黎巴嫩的國內事務。就像英國不得不與清朝爭奪九龍寨城的控制權一樣,沙特阿拉伯、伊朗和以色列等三個地區大國也在黎巴嫩這塊土地上展開競爭。
對沙特、伊朗和以色列等三個國家形成的「三角敵意」,黎巴嫩的多教派體系一直是激烈的戰場
對這三個國家形成的「三角敵意」,黎巴嫩的多教派體系一直是激烈的戰場:歷史上,在武裝衝突時期,以色列站在黎巴嫩馬龍派一邊,在和平時期則反對伊斯蘭政治和泛阿拉伯主義,而沙特和伊朗則分別試圖左右黎巴嫩的什葉派和遜尼派社區。
作為一個國家整體,黎巴嫩與以色列的關係最為對立。以色列將黎巴嫩視為「敵國」,曾對黎巴嫩境內的親巴勒斯坦和親伊斯蘭團體,特別是伊朗支持的什葉派準軍事部隊真主黨(Hezbollah)發動間接衝突和戰爭。另一方面,以色列的地區死對頭伊朗則向在黎巴嫩政壇的影響力很大的真主黨提供重要的意識形態、財政和軍事支持。
沙特作為該地區遜尼派泛阿拉伯主義的領導國家,也對伊朗什葉派的影響力感到不滿,並向黎巴嫩投入數十億美元來抵禦真主黨。沙特的資金和政治支持又使其在黎巴嫩國內事務上有相當大的影響力;2017年,在黎巴嫩總理哈里里(Saad Hariri)訪問沙特時,被施壓辭職,目的是削弱真主黨的力量;哈里里儘管是蘇尼派,他當時領導的議會聯盟也包括真主黨在內。辭職最終被撤銷,但這時間顯示該地區的大國對黎巴嫩的影響力。
國內勢力:宗教作為三合會
該地區代理衝突的加劇與黎巴嫩內部分裂遙相呼應。
黎巴嫩的政治制度是建立在1943年不成文的「民族契約」(National Pact)基礎上的,當時的領導人同意在各個教派之間劃分政治權力。然而,在1975年黎巴嫩內戰爆發時,這一契約就戲劇性地失敗。
在黎巴嫩,內戰後,三合會的作用是由各宗教團體的精英們發揮的
從那內戰開始,黎巴嫩的多教派制度非但沒有通過宗教寬容把國家團結起來,反而通過腐敗的膠水把精英們團結在一起,並阻礙了國家需要的決策。路透社最近的一份報告顯示,最大的基督教執政黨如何反對開發一個急需的發電廠,因為它不會建在一個基督教佔多數的居民區。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於沒有明確的管理者,九龍寨城時被三合會管理的;在黎巴嫩,內戰後,三合會的作用是由各宗教團體的精英們發揮的,他們為了自己團體的利益而瓜分國家的財富,而沒失去了對整個國家的發展的眼光。
「三不管」的黎巴嫩
對許多黎巴嫩人來說,正是他們領導人短視近利的政治遊戲使黎巴嫩無法進行急需的改革或獲得外國援助,並助長一年多來震撼黎巴嫩的抗議浪潮。
然而,黎巴嫩最終的弱點並非如此簡單,也不是單一因素,反之,是各種因素共同作用使這個國家無法治理,使一個曾經富裕和進步的國家經過一系列軍事、社會和經濟危機。即使港口管理這樣相對簡單的任務,黎巴嫩也是缺乏治理能力;最近在貝魯特港口發生的爆炸事件就是「三不管」的黎巴嫩的又一個表徵。
假設明天整個政治階層都被更換,黎巴嫩的管治將繼續面臨同樣的結構性挑戰。
這至少說明了一件事:不要期待因此事黎巴嫩的困境能迅速得到解決。政府在8月8日宣佈辭職,與其說是對變革的推動,不如說是對自己無能的承認。黎巴嫩的悲劇不是政客不願意發展國家,而是政客根本沒有能力發展國家。假設明天整個政治階層都被更換,黎巴嫩的管治將繼續面臨同樣的結構性挑戰。
但還有另一個教訓可以吸取。對於香港人來說,黎巴嫩爆炸的寓意應該很清楚:當大家都按意識形態或政治派別爭鬥時,沒有人管治理。當沒有人管治理的時候,不管是儲存在港口的化學品還是民眾的憤怒,爆炸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