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錄之答:時代有三大約束 中美衝突只會是暫時的
很少有人知道,以生產車用電池和電動車聞名的企業比亞迪,在此次新冠病毒肺炎疫情(COVID-19)期間,實則已然迅速轉型為全球最大的口罩生產商。
比亞迪所生產的口罩,是日本、美國重要的抗疫物資來源。以至於「股神」巴菲特(Warren Buffett)也拍攝了一張戴上比亞迪口罩的照片,身穿一件印有「我想長命百歲,至今仍不錯」,並在照片內寫上「我的比亞迪口罩正幫我實現目標」。
比亞迪之所以能迅速轉型生產口罩,與其創辦人王傳福1月底的決斷密切相關,也因為汽車產業鏈本身就比較複雜,並可以承擔生產外科口罩的相關技術。舉例,生產外科口罩的原材料聚丙烯和熔噴技術,是製造汽車隔音棉的主要步驟,汽車製造商往往也有大量的相關原材料儲備和獲取渠道。至於生產口罩需要的無塵車間,汽車廠內的汽車塗裝車間本身就是標準的無塵車間。
不過,為何是售往美日市場?巴菲特又為何為之做宣傳?在這背後,與一位華裔投資人相關:喜馬拉雅資本(Himalaya Capital)創始人,李錄。
身份獨特的「牽線人」
其實,通過其所領導的巴郡(Berkshire Hathaway),巴菲特是比亞迪的主要股東之一,而當時為巴郡和比亞迪牽線的便是李錄(他也是投资人之一)。李錄與巴菲特相識久矣,巴菲特最親密的合作夥伴、巴郡董事會副主席芒格(Charles Munger)更是將家族財產交予李錄管理,並將他稱為「中國的巴菲特」。
今年4月23日,李錄當選美國人文與科學院院士,稱為這個成立於1780年的知名機構的眾多傑出院士之一。美國人文與科學院的使命不僅在於表彰各界傑出人士,也在於集合各界力量應對重大挑戰,促進公共福祉。這也是李錄當選的重要原因之一,嚴謹遵守價值投資理念的他,在成功積累大量財富的同時,也促就了一個個企業乃至行業的發展。
與此同時,與巴菲特和芒格等投資者一樣,李錄雖然避免讓政治立場和觀點影響投資決定,卻對國際時政,尤其是各國長遠發展趨勢有着密切而深入的觀察。而李錄年輕時在中國長大,他是積極參與六四天安門事件的學生領袖,見證中國近數十年的演變,同時又與美國政界、學界精英群體交往密切,他對中美關係的發展也有着獨到的見解。
中西從隔絕到交織的軌跡
李錄對中美關係的理解,是在中西文明對比的框架之下。根據新史學家、斯坦福大學教授 Ian Morris和其團隊的「社會發展指數」,即一個社會能夠辦成事的能力,可見從公元前14,000年左右一直到公元500年前後,西方一直領先東方。自公元6世紀直到公元18世紀末,東方一直領先西方,而後又被西方超越,乃至差異迅速擴大,西方率先進入飛速發展期,並將東西方差異擴大成對全球的統治 。東方的社會發展指數從20世紀開始起飛,今天雖然仍然大大落後於西方,但是已經顯示出能夠追上西方的跡象。
李錄認為,地理位置在東西方文明發展過程中,對文化差異的形成產生了重要的作用。地理位置的獨特性,讓中國出現了大的帝國,最早發明了以薦賢、科舉制為標桿性代表的「政治賢能制」。而同樣因為地理位置,西方最早發明了把現代科技和自由市場結合的「經濟賢能制」,並且最早進入了現代科技文明。
李錄以1776年為3.0文明時代的開端(也叫科技文明,相較於1.0的採集狩獵文明,2.0的農業畜牧業文明),那一年,亞當・斯密(Adam Smith)的《國富論》出版,美國《獨立宣言》發表,瓦特蒸汽機也被發明。此後人類社會的現代化進程從英國開始向全球蔓延。
李錄認為,這三件事分別代表了自由市場經濟、憲政民主制下的有限政府以及現代科學技術。從那時開始至今,全球最成功、最發達的國家都具備這三個關鍵的要素。
他更進一步指出,全球化正是3.0文明鐵律的必然結果。正如全球各國若不主動進入現代化進程,就會被動捲入現代化,全球化趨勢也是一樣,商品、服務、科技、金融市場將在全世界範圍內進一步整合、拓展、加深。
中美關係的歷史和當代背景
李錄認為,西方與中國因為地理位置上的不同,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文化和文明傳統,也帶來了對彼此相互解讀時一些天然的偏見。理解這些,對理解中國和西方在現代化進程上的異同極其重要。
中國在過去一百多年裏走了很多彎路,在西方飛速邁入現代化的同時,中國即使被鴉片戰爭打醒,也隨即無奈陷入太平天國內戰,隨後又於自強運動、洋務運動中一再試錯,乃至貿然參與戰爭,民國初立卻又面臨內亂和強敵日本的挑戰,直到二戰乃至國共內戰之後才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而今中國構建起自身科學技術的基礎,又將之與市場經濟相結合,並抵定了國內外較為和平的大環境,現代化在中國才大規模地發生。
李錄判斷,中國在未來幾十年裏,會進一步按現代化軌跡發展。決定該過程會否順利的因素,除了國內穩定以外,也包括國外大環境是否平和。其中,中美關係也尤為重要。
在看待中美關係時,離不開時代的背景。李錄認為在3.0文明時代,國際關係受到三個剛性限制的約束。
第一點便是上文提及的全球化進程,一旦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國際市場之後,最大的市場終將會成為唯一的市場。離開國際市場的代價將越來越大,以至於離開就會落後,離開的時間越長,落後的速度越快,到最後還是會被迫加入進去。
第二點,在核武器時代,大國之間都具備共同毀滅原則,亦稱M.A.D機制(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在這種機制下,理性的大國之間不可能展開全面無底線的戰爭。
第三點,3.0文明時代對整個人類提出的一些特殊挑戰只能靠國際合作,尤其是大國之間的合作才能應對。譬如全球環境治理、恐怖主義。在此框架內,全球經濟的協同治理也正變得愈發重要。
對兩國前景的評估
然而在中美兩國之間,卻又是另一幅光景,中美競爭正愈發激烈。在李錄看來,中美競爭一方面將主要集中與經濟領域,另一方面,最重要的競爭資源常常是看不見的——是科技水平,是有吸引力的制度,是市場的容量,是教育的水平。最成功的國家是那些能夠把國人的潛能最大發揮出來,又能吸引的全世界最優秀人才的國家。
李錄認為,中國由於在近百年的歷史中受制於西方,這種歷史上造成的對西方的不信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對西方人來說,讓東西方關係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人種、文化、心理、人口規模、綜合國力此消彼長等表面原因,以及東西方政治制度、經濟制度、價值觀念差異等深層次原因。在此背景下,有摩擦是必然的。
不過李錄依舊判斷「人不可能兩次走入同一條河」,最壞的衝突情況不會發生,任何不安、懷疑、誤解甚至敵意都是暫時的。在3.0文明的鐵律下,中美關係乃至中西關係都很難跳脫出其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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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李錄認為更重要的是,中國政治經濟制度在進一步轉型,更可能在今後的幾十年中實現全面的自由市場經濟,並發展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結合科舉制與憲政民主制的政治制度。今後幾十年改革成功後的東西方關係自然會更加接近,互信合作更加緊密。屆時,經歷政治、經濟、文化轉型的中國,也會為西方提供很多有益的建議和經驗。
從中國的角度,李錄認為中國對外政策應致力於維護國際自由市場經濟秩序,維護世界和平,盡量避免與他國,尤其是經濟大國的直接衝突。畢竟任何衝突可帶來的收穫,與實現現代化所需的最佳國際環境相比,都微不足道。
樂觀地看,李錄常言中美之間有共同的利益,面臨共同挑戰,在經濟等多個領域有很強互補性。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科技都會是經濟的第一推動力,而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領導地位因此也不會發生變化,會在人均GDP和高科技水平方面領先。中國的製造能力、市場縱深,又可與美國互補。
因此,除了上述內容,在李錄看來,中國還應該做的便是在適當時候,與國際進行更直接的民間對話,以各國能接受的語言,說明中國當前及今後的改革方向、目標、及現代化後中國的願景,以此逐步增進理解,消除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