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與貿易:開放市場,還是自給自足?
G20國家的貿易部長周一(3月30日)發表聲明,同意合作「保持各自市場開放」,並採取「即時性緊急措施」去推動必要性醫療物資、設備、藥物等的跨國貿易。不過,聲明並沒有明言中止當中部份國家的醫藥出口禁令,似乎並未能全面扭轉各國現有的「自給自足」傾向。
目前,全球個人保護裝備(PPE),以及新冠肺炎疫情嚴重患者所需的呼吸機等醫療物資嚴重短缺,不少國家為了自己救自己,也或寬或緊的落實了不少貿易限制。根據全球貿易研究組織「全球貿易警示」(Global Trade Alert)三月發表的一份報告,截至3月10日,全球已有至少24日個國家或地區對醫療物資的出口作出明文或實然的限制與禁制。隨後,歐盟、印度、瑞士等國家或地區也陸續加入了限制醫療產品出口的行列。
出口限制 損人不利己
雖然各國力求保住國內醫療物資供應無可口非,可是這種出口限制的直接受害者,卻是一眾嚴重依賴醫療物資進口的國家。例如塞爾維亞、阿爾巴尼亞、北馬其頓、剛果共和國、突尼西亞等歐洲與非洲國家,都大量依靠從歐盟國家進口個人保護裝備(例如塞爾維亞有72%口鼻保護裝備進口就來自歐盟)。歐盟禁制一出,這些國家面對新冠疫情威脅,就只能急忙尋求另一進口途徑,例如塞爾維亞就轉向中國求助。
即使出口限制救得了自己國家,在疫情全球蔓延之際,每一個國家的疫情也與其他國家緊密相連,單求自救其實極為短視。
更嚴重的問題是,這些國家實施出口限制,最終更可能是損人又害己。
根據德國醫療設備公司Drägerwerk的說法,雖然該公司已得到德國政府1萬台呼吸機的訂單,但是由於其生產所需的零部件除了來自歐洲,還來自美國、亞洲、澳洲、新西蘭等地,如果供應鏈受阻,其生產(甚至是全球其他企業的生產)也會遇上問題。
各國為保自身醫療物資供應充足而落實的出口限制,正有可能阻礙這些零部份的出口,最終連自身國內的廠商也未必能夠順利生產。例如,羅馬尼亞早前就一度中止呼吸機用的喉管出口,在各國廠商投訴之下才取消禁制。在各國急忙「自保」的勢頭下,類似的情況似乎只會愈加頻繁。
自由放任卻會造成不公
然而,即使出口限制可能損人又害己,完全任由進出口市場自由運作調節全球供需,卻也不能解決問題。
其原因在於,在全球大流行的時局中,各國對同一項目的物資需求大增,廠商原有的生產能力不能在短期內應付需求,相關物資的價格自然大漲,而逐利的廠商當然會將其產品銷往能夠付出最高價錢的地方。這樣的話,維持生存與免於苦難的基本人權則會隨國家或人民的財富厚薄作配,對於經濟發展程度較低的國家與人民極其不公。
因此,一套不單以自由市場運作解決問題的國際合作機制,實在是不可或缺。G20的共同聲明,雖然未見具體內容,卻是方向正確的發展。
自給自足的惡性循環
然而,各國貿易部長未能承諾不採取出口禁制的事實,也點出了各國合作的核心問題。這一套合作機制所需的是「互信」。即是說,任何國家都不會因為國內某種關鍵醫療物資(或其零部件)全面依賴外國進口而感到憂慮。
如果在此種合作框架之下的任何一國有此等憂慮,政客的直覺反應就是將有關生產搬回國內,以便在危難時先自救。在這套自給自足的邏輯之下,合作根本無從談起。例如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周一就明言:「我們從這次危機所得到的教訓,正是我們在低價醫療產品和供應上過於依賴其他國家,為我們的經濟帶來戰略性弱點。」
根據2018年的數據,中國生產的個人保護裝備佔歐盟進口市場的一半、美國進口市場的48%。在美國鷹派近年不斷消磨中美互信的背景下,難怪眼見國內醫療物資嚴重短缺的萊特希澤會說出這樣的話。
萊特希澤表示,要去除這個「戰略性弱點」,美國須要多元化其供應鏈,並且鼓勵更多的國內生產。
多元化供應鏈,其實是為了去除「將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問題,當然是無可口非。可是,在美國力行「單打獨鬥」式的外交之下,沒有任何國家是美國可以取信的;加上在此次新冠疫情當中,包括向來鼓吹多邊主義、自由貿易的世界多國都落實了不同程度的出口限制。於是,美國,甚至是世界其他國家,似乎只餘下鼓勵國內生產一途可走。
早在3月中旬,美國國內已有消息傳出特朗普正考慮簽署「用美國貨」(Buy America)的行政命令,要求所有聯邦機構只能購買美國生產的醫療設備、藥物原料、藥物等等。不過,也許是因為此舉對美國醫療企業現有供應鏈的影響太大,因此至今尚未成事。
如果世界各國未能在這次抗疫挑戰之上顯示出充分的合作互信,上述這種自給自足的邏輯只會繼續發酵。當各國都感覺到其他國家愈有自給自足之意,他們也會為求自保而愈加採取自給自足的措施。同時,如果同一邏輯適用於醫療資源之上,我們就沒有辦法阻止它逐漸應用到其他諸如高科技零部件等商品之上。這一道「去全球化」的滑波,很可能會在這次疫情之中建成。
G20國家都看到這種危險存在,然而知道危險存在本身,卻不代表這些國家全都有能力和意願去避過險境。一些將世界大勢看成不可逆轉的歷史命運的政客,也許更是樂於看見去全球化的大變局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