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徵關稅後中美紐約密會 貿易戰可柳暗花明?

撰文:卓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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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人們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關注大多聚焦於他對香港事務的發言,無論是讓「(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上前線同示威者傾傾」,或是「怎麼他們都說香港問題是我的責任」,都吸盡眼球。人們更留意到,特朗普似乎首次將香港問題納入中美談判議程中:「我絕對相信中國迫不及待想要達成貿易協議,但在此之前,中國應該先人道地解決香港問題。」

事實上,8月初特朗普對香港問題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更提出「香港問題應該由香港和中國自己處理。」但在幕僚和國會施壓下,特朗普也意識到香港可作為對華談判的籌碼。美國媒體Politico上周三(8月14日)報道稱,包括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與其他一些經濟顧問,都主張總統應支持香港示威者,並擺出更強硬姿態。而最近一段時間民主黨前總統候選人希拉里(Hillary Clinton)、民主黨眾議院領袖佩洛西(Nancy Pelosi)、共和黨參議院領袖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等人接連在香港問題表態,一直避而不談香港情況的特朗普也愈發顯得格格不入。

但報道也表示,特朗普其實對此不感興趣,他希望更專注於與習近平的貿易談判,也擔心批評中方會影響貿易協議的進度。事實上在特朗普關於「先解決香港問題」的Twitter中,大半內容仍聚焦貿易問題:「中國為了消化關稅懲罰的衝擊而大幅貶值人民幣,並瘋狂印鈔。雖然對美國消費者來說,9月關稅生不生效根本沒差,但我們仍釋出了一些善意,把部份貨品的關稅清單,延後到12月再生效……對美國來講推遲關稅真的還好,不過只是幫了中國一把,希望他們能知恩圖報,感受到我方的善意。」

香港局勢緊張,特朗普的推文有將香港和中美貿易談判掛鈎的意味。(美聯社)

「3000億」關稅的底氣不足

特朗普口中「知恩圖報的善意」指美國貿易代表署上周二(8月13日)延遲徵關稅的決定:原訂於9月1日起對3,000億美元中國貨加徵的10%關稅,部份商品基於健康、安全、國家安全和其他因素被排除。其中包括電腦、手機、鞋服等日常消費品,將延遲至12月15日才加徵關稅。

貿易代表署指出的「其他原因」,人們早已心知肚明。不過特朗普同日卻主動指出此舉是為了避開聖誕節前的傳統購物旺季,擔心對美國消費者產生影響,也打破了他一直以來「關稅是針對中國出口商,對美國人無礙」的論述。北京方面則回應希望美方與中方相向而行,落實兩國元首大阪會晤共識,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基礎上,通過對話磋商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辦法。

除了貿易代表署出面宣布延徵關稅,上周二,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劉鶴應邀與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財政部長姆努欽(Steven Mnuchin)通電話。同日,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在紐約會晤,就中美關係交換意見,事後中方僅發出60字通稿,並未提及會議內容。美國國務院發出的新聞稿亦出奇簡短:「楊潔篪同蓬佩奧就中美關係深度交換意見」,同中方版本幾乎一致。

杨洁篪(右)与蓬佩奥会晤内容备受外界关注。(Reuters)

過去幾輪中美貿易談判中,即使雙方談判取得積極進展,各自釋放的新聞稿都相距甚遠。以去年年底阿根廷G20峰會後雙方發出新聞稿為例,中方文件中出現「本着互相尊重、平等互利精神妥善管控」等體現北京立場的文字,而美方僅敘述停止徵收關稅、重啟談判的基本事實。今次雙方有默契的保持一致,很大機會表示雙方有較多共識;當然,今次中美兩國對會面保持緘默,或許也同會談討論到香港、台灣等敏感議題有關。

美方放低姿態,也事關近來美國經濟數據出現「警訊」。今年4月開始,儘管美國經濟增長率及失業率等數據仍開出不錯成績,但反應投資者信心的債息已出現下跌,特朗普更不斷施壓美聯儲局降息以催谷經濟。但美方經貿團隊或許也沒想到,「危機」來的如此之快。

宣布延徵關稅的次日(8月14日),由於投資者對短期經濟前景不看好,美國債息出現「短期高息過長期」的息率倒掛,明顯釋出經濟即將衰退之訊號,為2007年以來首見。當天美股暴跌,道瓊斯指數以接近全日低位收市,報25,479點,跌3.05%,是去年10月後最大跌幅。一直以來,特朗普宣稱「中國在貿易戰中遭到損失遠大於美國」,但今次除了承認「美國消費者亦受到打擊」,又面臨危危乎的經濟數據,繼續強硬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美聯儲降息雖然仍有刺激作用,但是依靠降息來保持經濟增長是不可持續的。(Reuters)

短期和解過於樂觀

中美貿易戰爆發以來曾有多個「柳暗花明」時刻。去年年底G20峰會後,雙方談判一度傳出到達「文書撰寫」程度,最後亦宣告破局;6月底的大阪G20峰會,兩國再次和解,但也避不開7月底上海談判後,美國宣布對3,000億美元中國貨動手。更糟糕的是,儘管經歷多次反覆,貿易戰規模仍「階梯式擴大」,即使今次貿易代表署「放生」部份項目,仍有近1,200億美元中國貨將在9月1日被課稅。

不僅是美國,中國也困擾於貿易戰及自身結構性改革帶來的經濟下行。中國7月份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4.8%,創下17年半以來的最差紀錄;城鎮失業率亦上升至5.3%,為中國公布這一數據以來的最高值。儘管如此,中美雙方當下僅努力避免局面惡化,並不急於「達成協議」,主因乃兩國對協議期望落差過大。

經過多輪談判,兩國都很清楚對方底線:中方不可能在原則性問題讓步,削弱自身產業政策、允許美方監督、承諾不對美方後續動作進行反制,這些美方要求都等於讓中國「全面任打不還手」;美國亦難以接受一個「只增購美國貨」的方案,且不說白宮斷不會同意,國會和美國媒體亦會將特朗普讓步之舉視為「對中國卑躬屈膝」,無助特朗普累積政治資本。

另一方面,雙方經濟儘管出現「小危機」,但同貿易戰爆發前外界擔心的「失控局面」仍有相當距離。中國方面,儘管GDP增幅出現微幅下降,但仍在一眾發展中國家中保持高位。儘管大量以對美出口為主要業務的企業正將工廠搬出中國,外國對華直接投資數據卻不降反增。

2019年,中国出口总量增幅有少许回落,但仍保持增长态势。(VCG)

至於美國方面,儘管特朗普因「擔心美國消費者」利益受損延遲徵收關稅,但貿易戰開打後總體物價受影響幅度並不大。今年6月美國消費者物價指數(CPI)較去年同期僅上漲1.6%,漲幅相當溫和;反映原材料價格的PPI亦僅上升1.7%。遷離中國的工廠向周邊國家轉移,填補空缺:今年第一季度,美國自中國進口商品總額減少13.6%,同期越南對美出口額增長40%,韓國亦增長18%。

中美關係該有的樣子

中美貿易戰爆發以來,美國鷹派人士一方面希望中國可「徹底改變體制」,「全面開放市場」;當發現不可能實現後,轉而希望中美間減少經濟聯繫,實現「脫鈎」。正如美國前財長保爾森(Henry Paulson)所言,在這套邏輯下,「中國不僅是美國的戰略挑戰,其崛起更以美國利益為代價」。或許特朗普未必有這樣的認知,但這種想法正逐漸成為華府政治圈的新共識。當下的貿易戰局勢也為「脫鈎」提供溫床。談判結果一來保持高度不確定,令出口美國的外資「能走便走」,加速撤離中國。二來,中美兩國也未「撕破臉」,令資本有充足時間離開。

不過,中方對「脫鈎論」的態度卻由最初的「極力消毒」,轉向如今坦然以對。貿易戰爆發伊始,北京方面樂於透過「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向華府施加影響:保爾森、前國務卿基辛格等人悉數訪華,同中國高層官員會面。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亦牽線特朗普女婿庫什納,希望後者說服特朗普友待中國。然而隨着庫什納早被排除出對華決策圈,「老朋友們」亦在美國輿論場式微,中方亦意識到:過去作為中美關係「壓艙石」的經貿關係,已逐漸失去作用,中美關係已發生本質改變。

儘管仍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對美國政壇影響力卻顯著下降。(路透社)

以目前發展態勢來看,中美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仍將保持「追趕態勢」,雙方綜合國力差距也將不斷拉近。當自身百年霸權受威脅,美國內部產生反感和敵意是再正常不過之事。面對結構性矛盾,中方要做的不是「解決矛盾」,而是「控制矛盾」,令雙方關係不至於阻礙中國經濟發展大局即可;而在過去一年半的交手中,北京確實做到了這一點。

面對此後的經貿談判,中美雙方能談成自然是好事一樁,談不成亦不是問題。更何況,即使在特朗普任內解決了「經貿問題」,下任總統在對華不友善氛圍中,也會打出「人權牌」、「港台牌」,兩國矛盾根源依然存在。既然如此,不如將外交重心轉至別處:無論是推動中日韓自貿區,或是在近來印巴衝突中發揮調停作用,又或是加強同歐盟和英國關係,難度都比破解中美結構性矛盾來得小,在多極格局日益形成的當下,成效卻一點也不小。

上文節錄自第176期《香港01》周報(2019年8月19日)《延徵關稅後中美紐約密會 貿易戰可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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