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美、意三國「人質交換」? 特朗普上台 伊朗只餘三條路
去年末,中東地緣局勢發生重大變化,伊朗在該地區的重要盟友-敘利亞巴沙爾(Bashar al-Assad)政府突然倒台,以色列也隋即加強對伊朗「抵抗軸心」重拳出擊,嚴重打擊中東親伊朗的勢力。禍不單行的是,伊朗還要面臨即將在1月20日正式就任美國總統的特朗普(Donald Trump)。在面臨種種不利因素下,伊朗會如何為自己爭取生存空間?
引起人們想像的是,意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4日曾赴佛羅里達州海湖莊園與特朗普會面,當時外界已預測2人將討論意大利記者薩拉(Cecilia Sala)被伊朗拘捕一事。事隔4天後,伊朗便釋放薩拉,而意方也於12日釋放一名上月涉參與無人機襲擊而被拘留的伊朗商人。
這種尤如交換人質的操作,很可能象徵伊朗對外政策在大環境改變已被迫作出轉變,其中包括與歐美國家改善關係。
敘利亞:伊朗的「矛與盾」
回望2024年頭,伊朗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雖在新一輪以巴衝突背景下而有所動搖,但整體來說仍足以與以色列和美國抗衡。其中巴沙爾政府仍在內戰佔據絕對優勢、黎巴嫩真主黨與巴勒斯坦武裝組織仍對以色列造成一定威脅、也門胡塞武裝則在紅海施加壓力,為伊朗提供重要的地緣優勢。
在巴沙爾政府倒台、以色列大規模空襲前,它曾在俄羅斯的幫助下,擁有中東最密集的防空網之一,包括俄制的S-200、S-300地對空防空導彈。以色列一架F-16戰鬥機就曾在2018年對敘利亞境內的伊朗據點發動攻擊時,被敘方的防空系統擊中後墜毀。因此敘利亞作為伊朗與以色列之間唯一軍事上能一定程度阻止以軍越境的國家,為伊朗提供了重要的緩衝保護,是其應對以軍威脅的「盾牌」。
當然,F-35等先進戰機才是以色列空軍的主力,它們在敘利亞空域中如入無人之境難以被阻截,理論上能安全過境敘利亞,再對伊朗發動空襲。不過,上述戰機的飛行距離有限,導致以方難以在沒美國的幫助下,自行派戰機強襲伊朗。除非以色列能在途中部署加油機,增加戰機的飛行距離,然而這一選項卻因敘利亞的防空系統而變得不可能。
另一方面,伊朗也透過敘利亞向真主黨等組織提供武器和其他物資, 真主黨此前在黎巴嫩南部的強大軍力等於將伊朗的影響力直接置於以色列的邊境,而其中一個關鍵戰略地便是位於敘利亞境內的黑門山(Mount Hermon)山頂。
黑門山海拔高達2,814公尺,比敘利亞或以色列的任何山峰都要高,在黎巴嫩則是第二高的山峰。正是它高聳入雲的特點,以方境內的防空、雷達偵測系統都無法精確鎖定當地的狀況或來自該處的攻擊。伊朗透過這一盲點區域,向真主黨運送源源不絕的補給。而真主黨武裝份子亦在此對以色列發動深入其境內的無人機襲擊。
敘利亞變天:伊朗地緣優勢盡失
然而這些優勢都在巴沙爾政府於去年12月垮台後化為烏有,以色列當時以「防止武器落入極端、敵對勢力」為由對敘利亞的軍事戰略點展開大規模空襲,成功摧毀了其海軍以及90%的地對空導彈。同一時間,以軍派遣裝甲部隊直接挺進戈蘭高地與敘利亞之間的緩衝區,並佔領了黑門山頂。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赴山頂視察時,已強調以軍將長駐當地。
這意味着,現時以色列的所有軍機都能安全過境敘利亞,如果情況所需,它甚至可以在敘方空域安全部署加油機,把空中前線向東大幅推進,打通一條直擊伊朗的「空襲走廊」;伊朗則難以再借道敘利亞援助真主黨,即使它獲新政府默許,仍難逃以方的監視。
至此,以色列已掃除其邊境的大部份威脅,毫無顧忌地在中東地區大展拳腳,繼續打擊伊朗「抵抗軸心」,從黎巴嫩真主黨到也門胡塞武裝(Houthis)的親伊朗組織都逃不過被以軍大規模空襲的命運 。單就地緣局勢而言,伊朗可謂以元氣大傷之姿進入2025年,但是變化多端的國際局勢並未給予伊朗喘息的機會,距今1個多星期,他們就要再與「老對手」特朗普打交道。
特朗普再主白宮 「極限施壓2.0」將至?
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實施「極限施壓」政策,旨在積極遏制伊朗在中東日益增長的影響力,以及限制其核子和彈道飛彈計劃。他2018年率領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其後於2020年派遣無人機暗殺伊朗聖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使美伊關係降至新低點。現在他重返白宮,「極限施壓」政策會否一同回歸備受外界矚目。
主流意見似乎認為「極限施壓2.0」似乎是必然會發生,《華盛頓郵報》早前報道,有了解特朗普計劃且與其高級顧問取得聯繫的消息人士表示,特朗普團隊已制定相關行動,他上台後便會試圖迅速切斷伊朗的石油收入,包括追蹤運輸伊朗石油的外國港口和貿易商,並發布相關禁令及制裁。
另外,特朗普提名的官員中也不乏對伊朗鷹派。他任命的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沃爾茲(Mike Waltz)上月受訪時就明確表態,要重建「極限施壓」行動。他說:「我們必須約束他們的現金。我們必須限制他們的石油。我們必須回到特朗普第一屆任期中行之有效的極限施壓政策。」
這種對伊朗強硬的表態或多或少能在特朗普提名幾位官員反映出來,包括候任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候任國防部長海格塞斯(Pete Hegseth)和候任駐聯合國大使斯蒂芬尼克(Elise Stefanik),他們皆不滿在拜登在治下,伊朗的石油出口竟然有死恢復燃之勢。不難想像,即使特朗普本人無意再用「極限施壓」,其內閣大力要求回歸舊政策。
而對伊朗更不利的是,在「極限施壓1.0」中美國最多進行經濟制裁以及在伊朗境外進行暗殺行動,期間從未公開對其本土發動任何公開的敵對行動。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伊朗當時在中東仍可觀的影響力,任何重大敵對行動勢必會在中東引起不必要的亂局,而這一威脅卻已失效。
從特朗普「口頭反戰」以及他在俄烏戰爭的取態可見,他並非反對衝突、戰爭,而是僅反對衝突成本過於高昂,而以色列自敘利亞變天後展開的軍事行動正是把對伊朗軍事行動的成本大大降底。事實上,特朗普早於2018年4月就曾對敘利亞發動大規模導彈襲擊。雖然他本人在勝選後鮮少就對伊政策作明確表態,但鑑於伊朗目前處於脆弱的狀態,一個曾對伊朗強硬、變幻莫測的人即將就任美國總統,仍是其所不樂見的結局。
事已至之,敘利亞變天,以色列在地緣上盡佔絕對優勢;特朗普又即將上台,加強對伊朗制裁之舉或迫在眉睫,伊朗眼下還有甚麼辦法能使其絕處逢生?
一、以不變應萬變
最保守的顯然是維持目前的外交方針,盡可能支持「抵抗軸心」及有限對抗作為反制工具,盼在大致維持現狀下,最少捱過特朗普未來4年的執政。原本,遍布中東的親伊朗國家、軍事組織曾是反制以方的最佳工具,如果美國或以色列膽敢轟炸或入侵伊朗,伊朗將動員「抵抗軸心」,從而使該中東地區陷入混亂。
可惜,過去一年哈馬斯、敘利亞、真主黨等靠近以色列的親伊朗勢力皆被重挫,因此德黑蘭方面只能寄望伊拉克和也門的盟友來威脅以色列。
這些盟友距離以色列很遠,限制了能夠發揮的效果。胡塞武裝迄今為止還是唯一每天都能向以色列發動火箭彈或、導彈以及無人機攻擊的組織,但大多數導彈都被攔截,難對其造成重大的損害。
而且它們的行動,有時甚至會造成反效果。本來「抵抗軸心」是伊朗應對以軍及西方國家來襲的保險措施,哈馬斯卻於2023年主動攻擊以色列,不但把其他成員拖入戰爭,更使它們被以軍重挫,如今伊朗這張「底牌」已徹底失去威嚇及實際軍事作用。
當然,伊朗仍可以「親自下場」按去年10月1日的模式,直接向以色列發射導彈,當時至少部份導彈擊中了以色列並造成傷害。
但時移世易,現時在軍事地緣上佔主導的是以色列,對以方造成的軍事威脅已大打折扣,但被強烈報復的可能性卻遠比此前高。在以色列打通「空襲走廊」後,伊朗等於中門大開,對以色列發動有限軍事行動如同給予對方大舉攻擊自己的邀請函。
二、祭「緩和政策」與西方全面解凍
如果以盟友及軍事行動的策略效果未如理想,伊朗或可以走「緩和政策」路線。事實上,伊朗雖然與美國交惡,又在2020年終止履行核協議,但其與歐美國家的談判卻從未中斷。伊朗外交部發言人本月就曾表示,伊朗從未為談判設限,也從未放棄對話。如果情況所需,伊朗甚至可以進一步配合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最極端甚至可以單方面宣布不再提高濃縮鈾豐度。
在國際上,特朗普上台在整體上雖對伊朗不利,但特別的是他不接受由美國推動伊朗政權更迭的想法,並多次強調「極限施壓」的目的是針對伊朗的核計劃,而非為了推翻伊朗的政府。他去年10月表示:「我希望看到伊朗非常成功。唯一的問題是,他們不能擁有核武。」
在國內方面,伊朗政府現在由改革派領導,本年上場的佩澤希齊揚(Masoud Pezeshkian)政府表達了改善與西方關係並恢復核談判的願望,而與伊朗先前的改革派政府相反,它大致上得到最高領袖、伊朗實際最高權力者哈梅內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的支持。
總統佩澤希齊揚的任期將與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大部分時間重疊,如果他實施緩和政策的決定得到哈梅內伊首肯,而特朗普只要求伊朗棄核的想法沒改變,伊朗與歐美關係全面解凍似乎也是一個可行且對伊朗有利的出路。
然而,這路線的最大「攔路虎」以色列並不樂見歐美與伊朗關係緩和。與歐美不同的,以色列與伊朗的敵對並不只是源於政府政策,更多是源於意識形態本質上的差異。對它而言一個擁有核武的伊朗與一個放棄核計劃的伊朗皆是其敵人,是一個擁護「反錫安主義」志在消滅以色列的政權。
在缺乏反制措施、單憑與歐美改善關係的做法,難以確保伊朗的安全,尤其是以色列現今獲得戰略優勢,只需一已之力就能對伊朗發動重大攻擊,最壞情況甚至會把美國拖進與伊朗的全面戰爭。當然,這不代表以色列為了阻止伊朗與歐美關係緩和,而會貿然發動攻擊,但缺乏安全的問題將把伊朗置於一個極不利的地緣位置。
三、最佳路線:擁核?
從上述路線可發現,缺乏安全的地緣劣勢嚴重限制伊朗周旋的餘地,因此人們擔憂伊朗可能會加快其核計劃,以恢復對外國攻擊的一些威懾力。而在技術層面上,伊朗的濃縮鈾豐度已接近武器級別。IAEA總幹事格羅西(Rafael Grossi)去年12月表示,伊朗正大力加速濃縮鈾提煉,將純度提高至60%,接近武器級的90%水平,如果再進一步提煉,就足可以製造4枚核彈。
單以軍事地緣分析,擁有核武當然是對伊朗安全的最佳保障,任何侵犯伊朗領土、主權的行為,都有可能會招致其毀滅性打擊。伊朗可以藉着這個「無敵時刻」,重建其在中東的勢力。這個行為雖可能引起區域內國家進行核武軍事競賽,但即使是這樣,與美國和中東唯一核武國以色列進入「相互保證毀滅」的狀態,都要比它目前面臨的劣勢要好。
不過關鍵是,伊朗雖有能力短期內製造核武,但部署核武需要一定的時間。倘制核的消息被美國和以色列知悉,它們都很樂意先發制人發動強襲。早前有報道指,特朗普團隊正在權衡阻止伊朗建造核武器的各種選項,而發動預防性空襲也入列,屆時核武恐怕將由伊朗的「保命符」變成其「催命咒」。
而且從長期而言,伊朗鐵定會陷入一種被國際孤立的狀態,其所面臨的制裁將會變得更嚴厲,恐怕將對伊朗經濟造成毀滅性打擊。
目前伊朗經濟飽受能源危機與高通脹影響,全國各地、各行各業針對經濟問題的示威活動變得愈來愈頻繁,不滿情緒甚至蔓延到該國最具戰略意義、以及最大外匯來源的行業-石油產業。《華盛頓郵報》報道引述伊朗官方媒體和工會稱,該國最大石化廠之一的Abadan石化廠工人曾因工資被拖欠三個月而一度發動示威。
雖然針對不斷惡化的經濟形勢的抗議活動仍然有限,但當伊朗擁核後,隨着制裁陸續到來,經濟狀況只會變得比愈來愈差,相關示威活動或有增加之勢。當地2022年一名女子涉因戴頭巾不當被警方拘留期間死亡,引發該國大規模示威。伊朗政府當時成功壓止示威,但難保下一次它仍能避過危機。
在面對中東地緣局勢劇變、特朗普上台的大環境,伊朗的生存空間愈加狹窄。目前「抵抗軸心」已被以色列逐個擊破,其原有的外交路線難再維持。不過新路線又滿布風險,無論是擁核還是與西方緩和,皆無法為伊朗提供足夠的安全保障。
然而,面臨這種極不利的情況下,伊朗始終要在外交策略上作出選擇。 它或許可以某程度混合上述外交方向,例如在擁核及「抵抗軸心」方面只保留口頭上的威脅,但大幅加速與西方國家的談判(釋放意大利記者可能就是這一策略下的產物)。不過國際局勢瞬息萬變,伊朗未來會採何種明確的策略,還有待觀察,但可以肯定的是,留給其考慮的時間與空間已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