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是「不熟不吃」?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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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離特朗普(Donald Trump)1月20日的就職日只剩下三周左右時間,人們都在期待着特朗普一上台就會為全球政治帶來巨變。當中最受關注的當然是特朗普聲言能在一天內叫停的俄烏戰爭。

但從更宏觀和長遠的維度來看,中美關係這個21世紀最重要的國與國關係才是最值得關注的地方--人們不會忘記是特朗普首屆任期內的對華貿易戰才正式奠定了華府的對華鷹派共識,也不會忘記他在2024年競選期間最具震撼力的外交/貿易政策主張就是要向中國商品徵收60%的一刀切關稅。

先打盟友?

有趣的是,從特朗普當選以來的公開言行來看,他的「美國優先」外交政策似乎是以美國的盟友為最主要的打擊對象,反而對於中國以至俄羅斯等被視為美國全球或地區競敵的國家,特朗普卻表達出不少的善意。

這種現象也反映在特朗普的聖誕賀詞之上。他12月25日在社交媒體Truth Social上面發布的「聖誕快樂」推文分成兩部份,第一部份針對外國,第二部份針對國內民主黨自由派政敵和拜登(Joe Biden)當局。

特朗普的「聖誕賀詞」第一部份,提及中國軍人,分別針對巴拿馬、加拿大和丹麥的格陵蘭。(Truth Social截圖)

針對外國的部份,特朗普首先向「很棒的中國軍人」祝願聖誕快樂,卻錯誤指責中國軍人在「非法經營巴拿馬運河」。此前特朗普已經公開批評美國25年前將巴拿馬運河交回巴拿馬的決定,聲言他將會要求將巴拿馬運河交還美國,其說詞之一就是暗示巴拿馬運河給中國控制了。這是特朗普聖誕賀詞中唯一提到中國的地方,似乎是針對巴拿馬多於針對中國。

「中國控制巴拿馬運河」的說法當然一點事實根據也沒有。巴拿馬運河的五個貨運港口之中,確實有兩個是由長江和記實業營運,但運河本身卻是由獨立於巴拿馬政府的運河管理機構控制。而不用多言,巴拿馬運河當然沒有中國軍人參與管理。上世紀70年代美國卡特(Jimmy Carter)當局同巴拿馬簽訂的條約中已經保證了運河的中立性。

到聖誕節翌日,特別針對特朗普的不實言論,巴拿馬總統穆利諾(José Raúl Mulino)也被迫公開澄清:「親愛的上帝啊!運河上沒有中國軍人,全世界都可以自由到訪這條運河。」

12月26日,巴拿馬總統穆利諾(José Raúl Mulino)被迫公開澄清運河上並沒有中國軍人。(Reuters)

談判籌碼?

人們對特朗普「收回運河」的宣言大惑不解之際。特朗普自己就提供了另一個理由,那就是運河是110年前由美國建成的,如今巴拿馬卻向經過運河的美國軍艦和商船徵收高昂的費用。為了平息外界對於特朗普可能軍事威嚇巴拿馬交回運河的疑慮,特朗普的前白宮幕僚長馬爾瓦尼(Mick Mulvaney)就表明這只是特朗普的談判籌碼,用意是要巴拿馬運河管理局降低通行費用。

問題是,巴拿馬運河運費是市場競價制訂的。2023年,供水讓船隻可以通過運河的加通湖(Lago Gatún)遇上罕災。由於該湖供應巴拿馬六成食水,只好減少運河船運量,因而提高了競價造成的通行費用,但這樣還是減少了運河管理局的收入。其後加上加沙戰爭中也門胡塞武裝攻擊穿越紅海通過蘇彞士運河的商船,間接推高了巴拿馬運河的需求,造成費運進一步高漲。

有分析就認為,要壓低巴拿馬運河的通行費用,最好就是叫停加沙戰爭,阻止胡塞武裝繼續威脅紅海商船。

人們在巴拿馬運河旁拍攝經過的貨輪。(Reuters)

而且,基於運河的中立性,巴拿馬也不能給美國船隻提供優惠待遇。

到底為什麼特朗普要向巴拿馬開刀?人們還是不明所以。

「第51個州」

特朗普「聖誕賀詞」第二個針對的對象,就是加拿大,特別是下月可能就會被國會不信任投票趕下台的自由黨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特朗普繼續嘲笑杜魯多是個「州長」,聲言如果加拿大變成美國的第51個州的話,他們的稅負將會減少六成,企業即時雙倍擴大,而且能得到世界其他國家都未見過的軍事保護。

雖然特朗普在競選期間經常提及要向中國商品徵收60%關稅,但他當選後最明確而強硬的關稅威脅卻是針對加拿大和墨西哥這兩個北美自由貿易夥伴,聲言為了針對邊境移民和毒品流入的問題,將會在上任第一天就向他們開徵25%的關稅。特朗普當時也同時宣布會向中國額外加徵10%的關稅,但跟針對加拿大和墨西哥的不同,特朗普並沒有明言這是否他第一天上任就會實施。

12月20日,杜魯多離開渥太華國會山莊時露出笑容。(Reuters)

如何避免特朗普落實25%關稅,如今就變成了這兩個八成商品出口都依靠美國市場的國家的重大外交挑戰。

從歐洲手上搶走格陵蘭?

特朗普「聖誕賀詞」第三個針對的對象則是丹麥,又或者是屬於丹麥的格陵蘭。他再次聲稱,為了美國國家安全,美國需要格陵蘭,而格陵蘭人也希望美國到格陵蘭去,表明美國將會這樣做。

特朗普12月22日在提名新任駐丹麥大使的時候,突然重提他首屆任期被當成笑話的收購格陵蘭說法,表示為了國家安全和世界自由,美國有「絕對的必要」取得格陵蘭的擁有權和控制權。

當然,沒有人知道特朗普可以用什麼方法把格陵蘭從丹麥手上拿過來。特別是,隨着全球暖化打通北極圈航道,也同時讓格陵蘭的稀土等天然資源開採取為容易,格陵蘭已經透過丹麥而成為歐盟的重要戰略資產(按:正如法國在南美洲、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的海外領土一樣)。

12月22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宣稱,為了國家安全和世界自由,美國有「絕對的必要」取得格陵蘭的擁有權和控制權。(Truth Social截圖)

也許,關稅是其中一種施壓方法:特朗普12月20日就警告歐盟要透過向美國增購石油和天然氣去填補美國對歐盟的重大貿易逆差(按:約為2000億美元),「否則就是關稅到底!」(Otherwise, it is TARIFFS all the way!!!)

問題是,自俄烏戰爭爆發之後,歐洲逐漸棄用俄羅斯天然氣,如今美國天然氣佔歐盟進口量接近五成。雖然歐盟部份國家尚有空間將僅餘的俄羅斯液化天然氣進口用美國的液化天然氣來替代,但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出口能夠其實已經接近上限。

除此之外,在俄烏戰爭的問題上,特朗普方面似乎正在放風將會一邊尋求停火,一邊繼續軍援烏克蘭,但他卻要求歐洲的北約成員國將軍費開支增加到GDP的5%水平。這是連美國自己也達不到的中平--2024年,美國軍費開支佔GDP大約3.1%;在特朗普首屆任期的最高水平大概是3.4%。

也許,讓歐盟和丹麥去向美國交出一些格陵蘭的控制和權益,未來將會成為特朗普對歐整體外交目標的一部份。

特朗普第一任期時就提出過購買格陵蘭(Greenland)作為美國領土。(Getty Images via Reuters)

對華友善?

相較於這些針對美國傳統盟友和友好國家的種種威脅性言論,特朗普對中國的言行就溫和得多。

在當選後的首個記者會上(12月16日),特朗普稱「中國和美國一起可以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又重申習近平是他的「朋友」。

同一天,他就見了TikTok行政總裁周受資,其後稱TikTok在他心中有着「溫暖的一處」(a warm spot)。根據美國國會通過的立法,TikTok如果到2025年1月19日時也未被出售到非中國企業之手的話,TikTok就會被封鎖(手機程式商品需將之下架,而美國企業也不能為TikTok提供網絡托管服務)。美國最高法院將會在1月10日展開有關TikTok是否受到憲法言論自由保護的聆訊。

圖為2024年12月22日,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 Donald Trump)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出席保守派的AmericaFest 活動。(Reuters)

其後,特朗普也在12月22日稱他認為美國可以保留TikTok「多一陣子」(for a little while)。即使TikTok在法律上真的被封鎖,但若然手機程式商店和美國網絡服務企業不配合的話,該封殺令其實也必需透過司法部來實施--這就取決於特朗普的決定。

在聖誕節前一周的國會臨時撥款爭議之中,特朗普也聯同馬斯克(Elon Musk)最終阻止了原撥款法案中限制美國對華投資、中國資本在美買地等條文的通過。

從他當選後近兩個月來的言行來看,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似乎是「不熟不吃」,主要打擊盟友,對中國卻非常友善。

生意人的邏輯

當然,由於特朗普的唯一確定性就是他的不確定性,我們不能排除他的強硬對華政策將會以「只做不說」的方式落實。可是,威脅盟友來拿取好處,卻有其邏輯。

針對中國、俄羅斯之類的對手,美國沒有什麼可以讓美國輕易拿到好處的招數。例如針對中國,如果真的要進一步打貿易戰和科技戰的話,美國打出的只能是自己也會受害(按:通脹率和美企營利)的「七傷拳」。

相較之下,對於經濟非常依賴美國的加拿大和墨西哥、在拉丁美洲「美國後花院」的巴拿馬,以至在俄烏戰爭和軍事保護上都依靠美國的歐盟,美國才有本錢透過「出口術」的威脅不必真的付出成本來拿取好處--在關稅威脅發出之後,杜魯多馬上跑到佛羅里達州海湖莊園去見特朗普,墨西哥總統欣鮑姆(Claudia Sheinbaum)也借勢持續增大對於移民和販毒集團的管控,歐盟也進一步認真討論增購美國油氣和增加各國軍事開支的問題。

「不熟不吃」看起來出乎意外,但背後卻是成本效益分析的生意人邏輯。

再次擔任總統的特朗普原本就是個生意人。他會否繼續全以生意人的邏輯來考慮美國的外交政策,則還要留待他真的上任之後我們才有可能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