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變天｜革命帶來的是春天還是災難？

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倒台，很多人認為敘利亞的春天來了，人民要過上好生活了。恐怕未必！

巴沙爾統治下，人民過得確實非常痛苦。一方面，敘利亞境內各宗教和武裝派別，包括但不限於遜尼派，什葉派、阿拉維派、德魯茲派、基督教少數派、庫爾德等，在大國支持下經常大打出手。ISIS、基地、敘利亞解放組織等各路恐怖勢力互相爭奪地盤，時不時發動恐怖襲擊。美國、俄羅斯、土耳其、以色列等外軍也經常開槍開炮飛機轟炸，整天戰火不斷，人民生不如死。

另一方面，巴沙爾作為一個威權型家族獨裁領導人，長期生活在敘利亞政治金字塔頂端，在對人民遂行高壓統治的同時，也相當脱離人民，國家治理能力非常糟糕，人民生活極端貧苦。巴沙爾政府倒台後，人們打開監獄，發現連幾歲的孩子都被政府關押，衝進總統官邸，發現裏面滿是各種豪華汽車和奢侈品，一下子就能明白為什麼巴沙爾二十多萬正規軍，被三萬拖鞋軍追着打。那是因為巴沙爾不僅在統治集團內部眾叛親離，在社會低層也因為其威權統治與經濟崩潰徹底喪失民心。

所以，巴沙爾政權倒台，雖然是外部勢力介入的結果，卻有其必然性。任何一個國家，一個政府，一個政治人物，哪怕看起來再強大，如果不能保境安民，不能讓人民過上好生活，帶給人民的是動盪、貧窮和災難，那麼它在本質上都是脆弱的，其統治的合法性早晚必將喪失。不是這樣喪失，就是那樣喪失。

但是反過來，把巴沙爾趕下台，由朱拉尼（Abu Mohammed al-Julani）領導的「敘利亞解放組織」武裝統治，敘利亞的春天就來了嗎？人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嗎？恐怕也未必。

「沙姆解放組織」本身就是一個帶有原教主色彩的宗教武裝，其前身為「沙姆征服陣線」 (Jabhat Fateh al-Sham)。再往前追溯，還有從基地、ISIS、「努斯拉陣線」等極端組織轉型過來的激進痕跡。很多關注敘利亞政局的人還記得，2014 年，朱拉尼在接受卡塔爾半島電視台記者採訪時，蒙着臉說，他的目標是讓敘利亞在伊斯蘭教法下統治。朱拉尼當時還明確表示，該國沒有阿拉維派、什葉派、德魯茲派和基督教少數派的立足之地。這些話在政治上意味着什麼，人們不難得知。

雖然後來朱拉尼脱下軍裝，換上了襯衫和褲子，開始接受媒體採訪並呼籲宗教寬容和多元化，但其西裝包裹下的原教旨本質未變，所謂的寬容與共存，更像是為對抗巴沙爾政府施展的宣傳和統戰手段，而不是一種價值信念。而且，當朱拉尼還盤踞在敘利亞西北部伊德利卜省時，一直實施的久是鐵腕統治，不同政見者和批評者經常被消失。

所以人們今天歡呼巴沙爾的倒台，迎接朱拉尼到來，但朱拉尼以後到底會怎樣統治敘利亞，目前還尚未可知。人類政治經常上演打虎英雄在享受到權力滋味後變成惡虎的悲劇。世界史上，民眾歡呼舊政府倒台，簞食壺漿歡迎新政府的場面可不少，但新政府建立後，能給民眾帶來好生活的有幾個？

以阿富汗為例，幾年前，趁着美國撤軍的時機，塔利班在民眾支持下席捲全境，幾個月時間就把世俗政府趕下了台。塔利班在解放全境之前承諾將採取宗教寬容和多元化措施，保證婦女有學習和工作的權益。但在其掌握政權後，所有這些承諾都灰飛煙滅，塔利班執政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黑袍從箱子底拿出來給自己女人蒙上，阿富汗人民的物質生活水平沒有改善，原本已一定程度世俗化的生活，卻被森嚴的教規和厚重的黑袍又裹了起來。

伊朗差不多也是這種情況。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在巴拉維王朝統治時代，伊朗已經高度世俗化，伊朗女性的打扮非常時尚，和西方國家沒有什麼兩樣，女性的工作和受教育權力也有充分保障，人民的生活也過得不差。但是當人們滿懷對原教旨的熱情驅逐巴拉維，迎回霍梅尼，走上宗教化和原教旨道路後，整個伊朗的氣場完全變了。幾十年來，伊朗人民的生活沒有提升，道德經警察卻深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女孩子們不戴好頭巾就得受到懲處。

另外，還有南美的委內瑞拉，人們滿懷憎恨推翻了舊政府，但是查韋斯（ Chaves ）執政不僅沒有改變人民的生活困境，反而讓國家陷入更大的絕望和貧困。

事實上，任何一個國家，如果統治者帶有原教旨偏好，喜歡搞原教旨那一套，不管這個原教旨是用什麼綵帶包裝，帶給國家和人民的，基本都是災難與貧窮。

原教旨因為其極端理想主義色彩，可以有效煽動民眾，吸引追隨者，是極好的革命利器和集權工具，但國家治理不能光靠理想主義，還必須考慮到社會現實和人民的承受能力，必須以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為依歸，這都是原教旨者做不到的。

阿薩德雖然是威權主義者，有威權領袖的根本缺陷，人民生活過得很不好，但至少敘利亞是中東最世俗化的國家之一。以後換成朱拉尼領導的「沙姆解放組織」執政，敘利亞的經濟民生能否緩解很難講，其世俗化的一面，一定會迅速萎縮。而當一個世俗化的敘利亞退變成一個原教旨的敘利亞，在如今這個原教旨威權復辟的時代，想再走出來可就難了。

此外，敘利亞作為一個弱國，處於世界的十字路口，每個霸權都想擴張到這裏。在外面強敵環伺，美、俄、土、以等虎視眈眈，域內域外大國都想染指該國政治，都在敘利亞國內扶持有代理人的情況下，朱拉尼能否抗住外部壓力，整合內部各教派、各武裝力量也很難說。就敘利亞目前所面臨的複雜內外局勢，但凡有哪個火星處理不好，就可能燃起燎原大火，到時候又是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相對於普通民眾對國家重建、幸福到來的美好想象，敘利亞接下來的情況，更可能是向原教旨回歸，和各大國染指其中遙控各派爭權奪利。在內外環境沒有根本改變的情況下，敘利亞想迎來春天恐怕很難。迎來更寒冷冬天的可能，反而會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