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茂被誤解了嗎？

十一黃金周，當中國民眾開始樂享十一黃金周假期的時刻，國際政治領域卻正在經歷一次重大的「黑天鵝」事件。10月1日上午，在位1094天（歷史排名第八位）的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隨着其內閣集體辭職而卸任。當天下午，日本眾議院召集臨時國會會議，選定意外新當選的自民黨總裁石破茂為日本第102代內閣總理大臣。

被中文媒體誤解的石破茂

石破茂政權的正式啟動對於中國來說有何種影響？從新冠疫情發生以來，中日兩國關係就在冷淡中低位運行，兩國矛盾和摩擦不斷升級，民間感情惡化，雙邊經濟貿易活動趨冷。2024年的一個整個夏天，對中日來說更是衝擊不斷。蘇州刺殺日本人事件一波未平，深圳日本人學校10歲男孩殞命歹徒之手更是讓日本從上到下對中國的憤怒達到了沸點。加之中國軍機軍艦侵入日本領空和經濟專屬區，日本海上自衛隊隨即在首相岸田文雄的指示下首次穿越台灣海峽，成為自日本在二戰戰敗後第一次對中國主動採取的軍事行動，讓中日矛盾惡化升級到了多年未有之境地。

而石破茂政府是在中日關係處在這樣的惡劣氛圍中上台的。華語圈很多媒體對之後的中日關係表現出悲觀的看法。這種認識的出發點主要也是源自石破茂的兩點言行。首先，石破茂此前曾訪問台灣，直接會見了台灣地區新當選領導人賴清德，這被很多華語圈媒體認為是石破茂支持台獨的政治傾向。第二，石破茂曾經明確表示應該建立亞太版北約，強化日美同盟應對中國威脅。

以此為依據，很多華語圈媒體認為，在日本自民黨一黨獨大的情況下，石破茂與他的前任們不會有過大的區別，中日關係接下來很可能更加危如累卵。但未來真的會這樣嗎？

筆者此前與包括日本法政大學教授趙宏偉、日本九州大學教授三輪宗弘在內的多位日本的中日關係問題專家進行過討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很多日本專家認為石破茂的上台有可能給中日關係帶來巨大的機遇。這也與筆者的看法不謀而合。

很多中文媒體誤解了石破茂，並且沒有看清石破茂上台的巨大意義。

石破茂的上台是今年國際政治中最大的黑天鵝事件之一，代表日本選擇了新的政治道路，是該國一次巨大的歷史性轉折點。首先，長期以來，石破茂是日本自民黨內的非主流派，長期在黨內被邊緣化，石破茂本人憑藉個人的「頑固堅持」的性格在競選黨首問題上，雖然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在這次選舉中獲勝，本身就是值得深刻思考的事情。

首先，日本自民黨派閥政治在經過政治現金醜聞後，開始鬆動解體，這給了石破茂歷史性的機遇。其次，本次參選的候選人中，作為日本派閥政治最大權力者麻生太郎所支持的候選人高市早苗，在政策上的過度激進以及日本政壇根深性別歧視文化下，其在第二輪決定性選舉中，遭遇了「倒戈」。可以說，很多討厭石破茂的自民黨大佬是在沒有選擇的情形下，心中流淚極不情願的將票投給了石破茂。這才是石破茂當選的真相。

中日關係或迎來新的機遇？

石破茂的上台意味着日本持續多年的「安倍路線」的真正結束。安倍晉三辭職後，其後繼者的菅義偉和岸田文雄都曾在安倍政權內閣擔任過要職，在政策和人事安排上明顯是安倍路線的繼承者。然而石破茂這位與安倍毫無關係，甚至有些對立的政治家，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登場，無疑徹底打破了安倍路線的存續，從石破茂的人事安排佈局來看，其更是有意徹底收編安倍去世後群龍無首的安倍派。

石破茂的當選給了中日關係一個新的「機遇」。這種看法是有客觀依據的，縱觀石破茂的經歷可以發現，石破茂作為政治家的起點是在中國家喻戶曉的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後者成就了戰後日中邦交實現正常化的偉業。石破茂也與自民黨內的與中國關聯頗深的人士關係密切，比如田中角榮時期的外相大平正芳以及對華態度温和的日本眾議院議長河野洋平等。

很多華語圈媒體以石破茂提升日美同盟水平，建立亞太版北約牽制中國以及訪問台灣的問題為依據悲觀看待接下來的中日關係。但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存在很大問題，其沒有深入挖掘日本內部政治動能變化對日本接下來對華政策制定的影響。

筆者認為，石破茂個人政治風格或將成為接下來中日關係走向的關鍵。

石破茂在自民黨內獨樹一幟，與多年影響日本政壇的安倍派完全「無關」。安倍政權時期，首相安倍晉三穩定政權的一個重要手段是維持良好的日美關係，以日美同盟為基礎和主軸來制定日本的外交策略，同時保持中日關係的穩定，其本質是對美對中的「低頭外交」，這一做法雖然使得安倍政權保持了長期穩定，但卻使得中日關係始終無法擺脱日美關係制約，日本在對華問題上缺乏戰略自主。安倍晉三掌權時，中日最高領導人在多場合和進行了多次互動，安倍本人也多次訪華，甚至在2019年確定了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在2020年以國賓身份訪日的安排。

然而遺憾的是，在新冠疫情的影響下，習近平訪日最終沒有能夠實現，而中日關係在疫情期間也急轉直下。疫情的幾年間是中美對抗競爭升級加劇的關鍵時期，安倍辭職後，隨後的菅義偉政權和岸田文雄政權基本延續了安倍政權的政策。但由於對抗的加劇，維持「平衡」已經難以為繼，日本被迫不斷倒向美國，這也使得中日關係不斷惡化。

石破茂的上台或將改變這一切。其原因在於石破茂個人無論對待美國還是中國，更多注重的是力量平衡。石破茂提出希望建立更加對等的日美同盟關係，甚至希望日本自衛隊可以駐紮美國關島，這與安倍政權以及後來的菅義偉和岸田文雄兩政權的做法完全不同。石破茂的對美外交路線或將不再是唯「美」是從，而是與美國形成一個更加平等的日美同盟關係，石破茂本人似乎也有意重新針對「日美協定」中日本地位的問題與美國進行談判。

對待中國，石破茂也有類似的看法。石破茂是重視力量平衡的政治家，針對一些華語圈媒體對石破茂提議建立「亞太版北約」，筆者認為其真正的意圖是平衡地區力量，並且在組織內部實現日本主導，日美平等的戰略目標，並非刻意針對中國。石破茂希望在與中美兩大國打交道的時候，真正的挺胸抬頭。而石破茂訪問台灣也正是其力量平衡政治理念中的一部分。

而這種政治理念的意義在於意味着中國外長王毅多次指出的日本缺乏戰略自主問題的解決。解決戰略自主問題後的石破茂或許將把改善中日關係放在第一位，同時沒有了美國的牽制，日本將更加能夠處理好與中國的關係，中日關係或將迎來歷史性機遇。中國最高領導人多年未有的對日本進行國事訪問，而這樣重要的訪問或將在石破茂政權下得以實現。

當然，石破茂面臨挑戰，關鍵在於是否能真正實現日美關係的「平等」，他的前任鳩山由紀夫亦是因為處理日美關係不當，遭到反對黯然下台，成為那個年代日本動盪政局的匆匆過客。

但無論如何，國際變局加速演進的當下，石破茂無疑擁有比他的前任更好的條件。

文／資深媒體人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