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legram創辦人杜羅夫法國被捕:針對網絡自由,還是針對俄羅斯?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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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剛過去的周末,擁有法國-阿聯酋雙重國籍的俄羅斯裔Telegram創辦人兼行政總裁杜羅夫(Pavel Durov)從阿塞拜疆乘坐私人飛機降落巴黎-勒布爾歇(Paris-Le Bourget)機場時被捕。法國當局據報是以Telegram未有管控其平台上如詐騙、販毒、有組織罪行等內容傳播而將之拘捕。

雖然杜羅夫2014年因為拒絕向俄羅斯政府交出同樣由其創立的VKontakte(按:可理解為俄版Facebook)烏克蘭用戶資訊而離開俄羅斯,但俄羅斯官員對其被拘罵聲四起,有指責西方所謂言論自由價值的虛偽,有質疑法方行動背後有政治動機。

前總統梅德韋傑夫(Dmitry Medvedev)則啖半嘲笑杜羅夫離開俄羅斯的決定,稱後者「以為他最大的麻煩是在俄羅斯……想成為傑出的世界公民,過沒有祖國的好生活……他錯了,在我們的共同敵人眼中,他還是個俄羅斯人……有不同的血液。」

圖為2016年2月23日,即時通訊應用程式Telegram創辦人兼行政總裁杜羅夫(Pavel Durov)在西班牙巴塞羅那(Barcelona)舉行的世界流動通訊大會(Mobile World Congress)上發表主題演講。(REUTERS)

杜羅夫在24日被捕,25日法方延長了其拘留。不過,根據法國法律,杜羅方最多可被拘留96小時。若當局不以確實罪名對他提出起訴,就必須放人。

在杜羅夫被捕後,Telegram發表聲明,稱該平台遵守歐盟法律,包括2022年通過、收緊各大網絡平台內容管制的《數位服務法案》,指Telegram的內容審核符合業界標準,並表示杜羅夫並沒有什麼要隱瞞的東西,且經常到訪歐洲,批評要求一個平台或其擁有者對人們對其平台的濫用負責是荒謬的。

與杜羅夫一樣自視為網絡言論自由捍衛者的X(前稱「Twitter」)擁有人馬斯克(Elon Musk),也馬上呼籲法國當局釋放杜羅夫,並以法語發布了「自由!自由!自由?」的推文。

到底法國當局拘捕杜羅夫是俄烏戰爭、俄歐對立之下的政治行動,還是針對網絡自由、網絡罪行的執法?

並非普京的支持者

首先要知道的是,杜羅夫雖然是俄羅斯裔,卻不是普京(Vladimir Putin)政府的支持者。

他2006年剛剛從聖彼得堡大學畢業,就創立了社交媒體VKontakte,被視為俄羅斯版的朱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不過,在2014年拒絕向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交出烏克蘭用戶資料之後,杜羅夫就將其在VKontakte的股份賣出,離開了俄羅斯,其後輾轉落戶阿聯酋,集中經營起初像WhatsApp一般的通訊程式Telegram。

2018年,杜羅夫再次拒絕向俄羅斯當局交出Telegram的部份用戶資料,俄羅斯一度試圖封鎖Telegram,卻未能成功,最終在2020年取消了禁令,Telegram也重新變成了俄羅斯各個政府部門和官員、政客的主要發放資訊和溝通渠道。

在不少人眼中,杜羅夫因而變成了言論自由的代名詞。Telegram在世界各地政治運動者之間的流行,很大程度就是基於這個言論自論捍衛者的品牌。

相較於WhatsApp、Signal等競爭者預設的端對端加密(即只有參與通訊的使用者可以讀取訊息,連通訊程式的提供者也不能解密訊息),Telegram其實只有端對伺服器的加密,需要用戶主動使用秘密聊天功能才會提供端對端加密,但杜羅夫的名聲卻依然使Telegram變成了着重私隱的用戶的首選。

不過,杜羅夫2021年在俄羅斯舉行國家杜馬選舉期間卻下架了本年初逝世的俄羅斯反對派領袖納瓦利尼(Alexei Navalny)用來指示支持者要投票給誰的聊天機械人,被質疑有同克里姆林宮暗通款曲。當時,杜羅夫稱其決定同Apple和Google跟隨不同國家法律行事的做法一樣,下架納瓦利尼的聯天機械人只是為了遵從俄羅斯在投票期間禁止競選活動的法規。

有民眾在法國駐莫斯科大使館前抗議法國當局拘捕杜羅夫,其舉起的字句包括呼籲法國不要走上普京的道路。(Reuters)

極少公開接受訪問的杜羅夫本年初也向英國媒體表示,他同克里姆林宮有關的說法只是陰謀論,而且Telegram的資金來源與俄羅斯無關,員工、設備等也不在俄羅斯境內。

本年4月,杜羅夫曾接受美國右翼媒體人兼前霍士新聞台主持卡爾森(Tucker Carlson)訪問,其間他就表明Telegram應該作為一個中立平台,而不是地緣政治的參與者。

事實上,如今每月活躍用戶超過9.5億的Telegram,也同時是包括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在內的烏克蘭官員的主要消息發布渠道。在俄烏戰爭之中,Telegram的俄、烏兩國軍事頻道一直是重要的戰爭資訊來源(雖然當中不乏雙方的宣傳和虛假消息)。

連納瓦利尼的前幕僚長、本年3月曾在立陶宛被人在家門外被鐵鎚和催淚氣體襲擊的沃爾科夫(Leonid Volkov)在杜羅夫被捕消息傳出後,也在Telegram上為他辯護,表明杜羅夫不是Telegram用戶犯罪的同謀,就算Telegram真的變成了犯罪工具,杜羅夫也應該被釋放。

由此可見,雖然杜羅夫是俄羅斯裔,但我們不能簡單地假設他是西方同俄羅斯對立之下的政治犧牲品。

納瓦利尼的前幕僚長

「黑網」的替代品?

另一方面,如果我們從一個網絡罪行的角度來看,杜羅夫對於捍衛言論自由和私隱的堅定立場,近年確實使Telegram變成了虛假資訊和各式罪案的巢穴。

Telegram雖然要求用戶以電話號碼登記帳號,卻可該用戶以用戶名稱互相通訊,不必交換電話號碼。而Telegram也推出了Fragment平台,用戶可在上面以Telegram自建的TON加密貨幣來購買匿名電話號碼,這些號碼只適用於Telegram,增加了用戶身份的保密性。同時,同一部手機上也可以使用多個Telegram帳號。

Telegram提供端對端保密的秘密聊天,可以設定自動定時刪除訊息,而且是全線刪除,連通訊的其他參與者也再無法存取被刪的訊息。秘密聊天功能,也阻止用戶轉發訊息或以螢幕截圖取得訊息內容,大大提升了保密性。

除此之外,Telegram也支援人數上限為20萬的群組,以及人數無限制、用於一對多發布訊息並容許留言的頻道,在保密性之上也有足夠的工具給人建立廣大受眾群。早在2015年,杜羅夫被貿疑Telegram為伊斯蘭國(ISIS)所用時,他就曾表明「人們的私隱權比人們對像恐怖主義之類的壞事發生的恐懼更為重要」。

雖然近年Telegram在各方壓力之下以加緊了內容審核,例如在2019年刪除了ISIS的公開群組、2021年刪除了一些組織美國國會暴亂的極右群組,但直到最近英國兒童舞蹈班持刀殺人案引起的右翼反穆斯林騷亂,背後也有陰謀論者(包括極右組織英格蘭護衛聯盟EDL創辦人Stephen Yaxley-Lennon)在Telegram上的組織。有英國反種族歧視團體也表示Telegram的私隱設定導致他們難以找到散布虛假訊息和鼓動騷亂的人是誰。

除了虛假訊息之外,不少研究者也認為Telegram已逐漸變成要靠Tor瀏覽器登陸的黑網(dark web)的替代品。本年6月一篇《財富》雜誌的報道就指出在Telegram上可以輕易找到買賣毒品、各式贓物、複製信用卡、虛假身份證明文件、槍械的渠道;黑網情報公司Searchlight Cyber也表明,在Telegram的各種頻道之上可以輕易找到不同的網絡犯罪服務,包括建設釣魚網站等等。

Searchlight Cyber的Telegram非法商品銷售資訊截圖。(網站截圖)

而且,Telegram去年也推出了可互相傳送包括Toncoin、比特幣、與美元掛鈎加密貨幣的錢包,被認為將會為上述不法商品的交易提供更方便的支付渠道。

從這些背景來看,這次法國當局拘捕杜羅夫的行動,確實有可能是出於打擊網絡犯罪的動機。

當然,在俄烏戰爭、俄羅斯和西方對立的情勢之下,我們不能排除拘捕杜羅夫背後另有政治動機。杜羅夫此前也曾稱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曾接觸Telegram的員工,試圖說服他們為Telegram加一個後門。

同時,即使Telegram成為了犯罪工具,直接拘捕杜羅夫的做法也是破天荒的執法行動--與杜羅夫同樣高舉言論自由的馬斯克未來到法國時是否要擔心被捕?

可是,從目前可見的資訊來看,政治行動的可能性依然較低,畢竟杜羅夫10年前已經離開俄羅斯,長期配合接受普京當局的網絡管制,而Telegram的保密性和低監管也實確使之變成了網絡犯罪和散播虛假資訊的工具。到底這是否政治不敏感的正常執法,則需要未來更多的資訊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