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麗副手沃爾茲:民主黨身份政治選出了一個身份政治的反例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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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兼現任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又譯哈里斯)選出的副手沃爾茲(Tim Walz),此前在全國範圍是一個寂寂無名的人物,幾乎只有在由他擔任州長的相對穩定藍州明尼蘇達(Minnesota)為人所識。

在拜登(Joe Biden)退選後,賀錦麗突然「坐正」,其黑人(來自父親)、南亞裔(來自其印度裔母親)、女人兼加州人的身份,馬上引起民主黨人以「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邏輯作反推,將其需要的副總統人選定位為一個白人男性,最好出自中西部賓夕法尼亞(Pennsylvania)、威斯康星(Wisconsin)、密歇根(Michigan)等幾個關鍵州份,不然也該出自其他搖擺州。

這種以身份背景定義一個個人的做法,正如老闆聘請秘書列明種族、性別一般,是赤裸裸的種族主義、性別歧視。但是在身份政治早已經變成了主流的美國,這種歧視就像空氣的存在一樣,只有極少數人會留意到並拿出來質疑或討論。

本來是民主黨未來問鼎白宮的大熱人選、密歇根州女州長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跟見自己不符合「白人男性」的定位,一開始就退出副總統人選的角逐。

8月7日,密歇根州女州長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為賀錦麗和沃爾茲站台。(Reuters)

共和黨人一向以反對以身份背景定義個人自居,不過這似乎並不適用在白人男性之上。當賀錦麗坐正之後,共和黨群起攻擊她是靠少數族裔身份上位,甚至是靠跟人睡睡到白宮權力中心,就算不是這樣也至少是一個所謂的「DEI人選」(DEI指的是多元、公平、共融,是美國學校、企業、政府機構常用的概念,為右翼所恥)。

但對於共和黨人而言,選個白人男性來當副總統或者任何權力職位大概是正常不過的事,跟拜登2020年聲言要選個女性當副手所面對的右翼攻擊全然不同。

有趣的是,此刻被選中的沃爾茲一開始其實並不在美國政壇、輿論界廣泛猜測的賀錦麗副總統人選名單之上。有代表性的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在拜登退選當天發布的9位潛在副手名單,幾乎窮盡當時賀錦麗的選項,沃爾茲卻未有資格排在上面。

沃爾茲是白人男性,出自中西部,但明尼蘇達州卻不是總統選舉的搖擺州,1970年代以來已穩定地支持民主黨候選人。

雖然《紐約時報》指沃爾茲2022年連任州長之後開始嘗試爭取全國性的角色,被邀請去上電視為拜登辯論、被邀請去當民主黨全國黨代表大會的規則委員會主席、被邀請去參與晚妻並為其他民主黨人籌款,他全都一一應允,而且在去年12月他也當上了民主黨州長協會的主席,不過,不是名校出身、一生鄉下教書背景的沃爾茲並沒有被看上,也很少被看見。

8月7日,賀錦麗同沃爾茲在搖擺州威斯康星出席集會。(Reuters)

即便沃爾茲對全國角色有所準備,但讓他這次驚人跑出,在兩週時間內從連陪跑資格也沒有到坐正成為賀錦麗副手,卻是一種巧合。

在拜登退選之前,民主黨總統名單支持度大挫,連明尼蘇達州也開始「搖擺」起來,特朗普(Donald Trump)見勢就開始到該州拉票。在特朗普7月底再次來到明尼蘇達的機緣之下,沃爾茲就登上了被視為民主黨「黨台」的MSNBC早晨節目《Morning Joe》以該州州長身份去評論特朗普及其同樣出自中西部的副手人選萬斯(J.D. Vance)。

讓沃爾茲突然得到全國關注的是他的對於特朗普和萬斯的「他們很奇怪(weird)」言論。他當時正在指責兩人的分裂式政治導致美國人連感恩節晚餐也不願去,因為很大可能會在聚餐上跟某個叔叔陷入不必要的「奇怪爭論」之中(他稍早前舉出過共和黨主導的學校禁止敏感議題書籍的運動為例),主持人可能深有同感而笑之際,沃爾茲就打斷他自己正在說的句子而爆出了一句「真的,這些人真的很奇怪」。

如果沒有拜登退選出的民主黨弱勢,如果沒有特朗普到訪明尼蘇達的機緣,恐怕沃爾茲也未必會有這個發言的契機,當然也就不會被選為賀錦麗副手。

攻擊特朗普和萬斯「奇怪」充滿喜感,是民主黨人過去8年都找不到的宣傳策略。民主黨人一直以來都正經八股,沒有特朗普的那一種讓支持者感到歡樂的能量。因此,沃爾茲「奇怪」之論一出,即時在網上爆紅,包括賀錦麗本人在內以至其他所有副總統潛在人選的民主黨上下都開始採用了這種宣傳--而特朗普和萬斯確實有很多可以被拿出來嘲笑的奇怪言行和奇怪主張。

但沃爾茲為何對一般選民,甚至是民主黨政壇精英,突然那麼有吸引力,並不是「奇怪」論這個宣傳策略本身,而是「奇怪」論背後的那一種真實的生活經驗和一個超越身份政治的個人。

沒有錯,沃爾茲是白人男性,也出自中西部。民主黨人看到這個在數百人小鎮成長、小時候會帶槍回校放學後去打獵的鄉下佬,竟然是一個支持墮胎權、支持槍管、支持同性婚姻、支持政府主導財富再分配、支持潔淨能源的進步派,感到非常驚訝和新鮮。恍惚一個鄉下佬就不能支持東西岸進步派主張一般。

然而,沃爾茲對於其政治主張的鋪陳,從來也不是用這種身份政治的邏輯去包裝,而是從生活、從常識出發。他在一個「白佬支持賀錦麗」(White Dudes for Harris)的活動中就叫出席的一眾自由派白人男性不要因為自己的進步派價值而感到害羞,「一個人的社會主義是另一個人對鄰人的關懷(neighborliness)」。

例如在支持同性平權的問題上,沃爾茲90年代還在教書的時候,就已經支持異性戀和同性戀學生互相了解。在一次有同性戀學生出櫃被同學欺凌的事件後,他就在學校推動成立了「同志與非同志聯盟」,幫助不同性取向、性認同的學生互相了解和支持。

到沃爾茲2006年跑到過去一個世紀只出現過一個民主黨國會議員的深紅選區參選時,他也毫不避諱地表明自己支持同性婚姻。最後,這一種坦誠讓他擊敗了在該區當了12年議員的共和黨對手。沃爾茲自己也在該區成功連任了5次。他在國會議員任內也支持推翻美軍對於公開同性戀的禁制。

人們在沃爾茲身上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個人,一個在美國政壇中極其罕見的人物。美國的政治記者也看到了這一點。Vox創辦人Ezra Klein近日訪問過沃爾茲之後,就說出了這種一般選民的感覺。

Klein表示,雖然他訪問過很多政治人物,但他一向避免訪問政治人物,因為他們通常都很糟糕,但沃爾茲卻是他訪問過的五個最佳政治人物之一,因為沃爾茲真的是一邊想一邊講,真的是以真實的對話方式來回應提問,而不是在考慮「我有什麼回答得不對的可能?我在這裏的要傳達的訊息應該是什麼?」之類的問題。「跟沃爾茲,你可以感覺到對話真的正在發生,就像跟一個普通人說話一樣。」

對於自己突然因為「奇怪」論而爆紅,沃爾茲就指發明這個說法的不是他自己,他只是從親戚朋友那裏聽回來的。

雖然沃爾茲的背景符合了民主黨人選擇賀錦麗副手的身份政治邏輯,但沃爾茲卻是一個打破身份政治框架的普通人。這在美國政治當中並不普通。也許,沃爾茲這一個兩三周前還是寂寂無名的普通政治人物,正是美國走出身份政治怪異歧途所需要的那個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