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拜登救了內塔尼亞胡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6月17日決定解散戰時內閣，將戰爭決策的權力交回安全內閣手上。內塔尼亞胡政府中的兩大極右代表，財政部長斯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和國家安全部長本格維爾（Itamar Ben-Gvir），皆是安全內閣的法定成員。隨着內塔尼亞胡「最大政敵」兼前國防部長甘茨（Benny Gantz）退出政府，極右對戰爭的影響力看似只會有增無減。

對於內塔尼亞胡解散戰時內閣的決定有兩種解讀。一是，戰時內閣的成立本來就是10月7日哈馬斯襲擊之後甘茨等中間派議員加入「大團結政府」的條件，用以將極右排除在外，如今既然甘茨因為內塔尼亞胡一直不願提出加沙戰後部署而退出大團結政府，內塔尼亞胡也就沒有必要再以戰時內閣的方式行事，可以重新回到其原本得極右支持在120席國會中擁有64席的權力架構。

二是，甘茨脫離戰時內閣之後，本格維爾、斯莫特里奇等人要求加入戰時內閣，內塔尼亞胡為了抵禦這些極右意見領袖的壓力，索性直接把原本只有3位投票成員的戰時內閣解散掉，希望將決策權交到人數可多達十幾位的安全內閣手上，以人數優勢反壓極右意見。

兩種解讀，其實並不衝突。

內塔尼亞胡的政治復活

10月7日之後幾乎被一致判定「政治死亡」的內塔尼亞胡，憑着加沙戰爭的無限期持續掙扎了大半年之後，如今已經進入了「政治復活」的階段。當然，復活是一個過程，也不一定成功。但讓內塔尼亞胡可以重新看到政治生機的「幕後功臣」莫過於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

自10月7日以來，以色列猶太人所面對的一個政治困難，是他們喜歡「消滅哈馬斯」、「反對巴勒斯坦建國」的右翼政策，卻不喜歡最能代表這種右翼政策的內塔尼亞胡。加上內塔尼亞胡背負着未能阻止哈馬斯襲擊的政治責任，以色列人都在尋找另一個可以替代內塔尼亞胡的人物。此時，本來流放在野、卻願意以大局為重加入內塔尼亞胡大團結政府的甘茨，就成為了他們心中的明確人選。

此時，甘茨及其國家團結黨（National Unity）民望大升，前者在一對一總理民調中一度以五三之比大勝內塔尼亞胡，後者則一度預計可憑一黨之力獲得國會三分之一議席，在黨派林立的以色列政治中可算是極高的民望。

甘茨自己也知道以色列猶太人普遍支持右翼政策，因此他一直絕口避談其過往對巴勒斯坦建國的支持，而在加沙戰爭的問題上，他也不敢公開承認以色列無法武力消滅哈馬斯（雖然與他同黨的另一個戰時內閣非投票成員多次公開指出這個事實），而是以「先救人質」為由主張達成暫時停火。

這種曖昧態度在戰爭初期還能服眾。但隨着加沙巴勒斯坦人死亡數字不斷增加，拜登當局公開施壓以色列政府不要貿然進攻加沙南部城市拉法（Rafah），甘茨的立場就愈來愈多被視作過度溫和，沒有在美國壓力面前維護以色列的國家安全。

本年3月以來，甘茨和國家團結黨的民意支持度已逐步下降。在去年10月7日至2024年之始的所有一對一總理民調中，甘茨全數領先內塔尼亞胡；到2024年3月的7個同類民調，甘茨只在5個領先；到了5月的8個同類民調，兩人已至到了平分秋色的局面。雖然甘茨整體而言民望還是高於內塔尼亞胡，但其領先幅度已由大約20個百分點滑落到10個百分點或以下的水平；而國家團結黨的預估議席也由接近40席跌至25至30席的級別。

同一時間，以色列猶太人在拜登與特朗普（Donald Trump）之間的偏好也出現了逆轉：2023年12月，在拜登依然力撐以色列、否決聯合國安理會「即時停火」決議之際，以往大比例支持特朗普的以色列猶太人倒向了拜登，當時的民調顯示四成人支持拜登連任，希望特朗普再次上台的則只有26％；可是，到了2024年3月，隨着穆斯林齋戒月前後美方停火施壓愈來愈明確，以色列猶太人就重新回到了特朗普的陣營，當時的民調顯示43％支持特朗普上台，只有32％支持拜登連任。

拜登對內塔尼亞胡當局的不斷施壓－－無論是出口術（從2月的以色列「過火」論到5月底公開停火協議施壓），還是非常有限的實際行動（例如5月的叫停重型炸彈輸送）－－不斷地提醒以色列猶太人，真正能代表他們屬意的右翼政策的就只有內塔尼亞胡，真正能在國際壓力當中企硬不屈的就只有內塔尼亞胡。

雖然一般民眾在司法改革、極端保守猶太教徒的兵役豁免、10月7日哈馬斯成功襲擊、人質問題等各個方面都不滿內塔尼亞胡，但在沒有其他明確右翼領袖可以選擇的背景之下，內塔尼亞胡及其利庫德集團（Likud）就逐漸站穩了陣腳。

甘茨在6月9日退出戰時內閣之後，其國家團結黨的支持度進一步滑落。根據左翼媒體Marriv的6月13日進行的預估議席民調，國家團結黨只以24席稍微領先利庫德集團的21席。剛剛好在3個月前，同一個民調顯示國家團結黨以36席領先利庫德集團的18席。

中間派和極右皆不足懼

此刻，內塔尼亞胡利用中間派甘茨退出戰時內閣之機直接將戰時內閣解散掉，並重新回到其極右聯盟政府的原有權力架構之中，就是要告訴以色列人，他才是右翼的代表。

不過，內塔尼亞胡的右翼，也不是像斯莫特里奇、本格維爾等人般完全脫離現實的極右。他知道以色列不能像極右主張一般將兩百多萬巴勒斯坦人趕出加沙，也不能重新佔領加沙，更不能完全停止對於加沙的人道援助。

由於他的執政也必需極右支持，內塔尼亞胡也在表面上維持極右可以接受的強硬態度，但實際政策是否如此則是另一回事。近日，以軍在拉法東部一條主要道路周邊實施每日11個小時的「戰術停火」，讓人道物資更容易運輸的做法，就展示出內塔尼亞胡的政治手腕。

在以軍宣布相關停火安排之後，內塔尼亞胡竟然假裝不知情，稱自己是在媒體上得知相關消息，並指該停火不可接受。然而，他作出表態之後，有關停火依然順利落實，可見這其實就是他自己作出的決定，其「不可接受」之語只是針對極右的公關操作而已。

斯莫特里奇、本格維爾等人雖然經常要脅拉倒內塔尼亞胡政府，但他們的威脅卻愈來愈像難以讓人信服－－畢竟，如果他們退出了聯盟政府，未來就不一定能再次加入政府掌握實權。

這一次內塔尼亞胡解散了戰時內閣，將戰爭決策交回安全內閣手中，表面上是把這些極右政客帶到決策機制之中，但在安全內閣中，內塔尼亞胡佔了絕對的人數優勢，真正的決策權其實還是在內塔尼亞胡手上。

甘茨逐漸變得不足為懼，極右又似乎不敢拉倒政府，內塔尼亞胡的如意算盤就是在加沙慢慢打下去，停火協議也繼續假裝談下去。

他看穿了拜登不敢完全跟以色列割席（按：有以媒報道指布林肯近日承諾內塔尼亞胡美國將會恢復對以色列原有的武器輸送；拜登近日也說服了一些民主黨國會參議員同意向以色列出售F-15戰鬥機），也知道隨着美國大選迫近，拜登不會再對以色列採取任何具有重大爭議性的行動。

目前，特朗普勝算比拜登為高。雖然特朗普對內塔尼亞胡頗有微言，但共和黨充斥着一面倒支持以色列的政治情緒。只要等到特朗普勝選，內塔尼亞胡就能得到更大的自由行動空間。此時已看到了幾分政治曙光的他，到時候就可以試圖創造消滅哈馬斯功成而歸的大勝來實現其復活奇蹟。

內塔尼亞胡此刻正在萌芽的政治重生，可算是拜登外交失敗的最佳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