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和會｜外交公關背後，普京和澤連斯基其實正在走近？

在瑞士比爾根山度假村（Burgenstock Resort）一連兩日舉行的烏克蘭和平峰會16日結束，與會近100個國家中大約有80個國家簽署了有關俄烏和平框架的聯合公報，點明不能以武力改變國家主權、領土完整的原則，提出三個較為具體的共同願望：一是要俄羅斯把其佔領的扎波羅熱（Zaporizhzhia）核電廠交回烏克蘭主權控制之下；二是開放包括亞速海（Azov Sea）港口在內的糧食出口航道；三是將被驅離或非法移走的烏克蘭兒童與公民歸還。

外交困局未改

這一場所謂的「和平峰會」，早已因為沒有邀請俄羅斯而為人垢病，中國因此亦沒有參與。而派出外長或較低級別官員的印度、墨西哥、沙特、南非、泰國、阿聯酋，以至以觀察員身份參加的巴西，都沒有在聯合公布上面簽字。

連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公開邀請出席的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也寧願在意大利G7峰會後回國參加競選籌款活動，而只派出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出席。部份出席和平峰會的領袖也在峰會第一天結束後先行離去。

雖然在歐洲被視為親俄的匈牙利、斯洛伐克、塞爾維亞、土耳其都有簽署這份聯合公布，不過澤連斯基對於這次峰會的結果無疑是失望的。

這場峰會的目標非常簡單，就是希望能夠爭取到全球絕大多數國家，尤其是全球南方國家，來支持澤連斯基的和平條件。為了爭取最多國家支持，這次峰會已不談澤連斯基十點和平方案中要求俄羅斯全面撤軍、懲治戰爭罪行等條款，而是集中討論核安全、糧食安全和交還平民和戰俘等三個爭議性較低的項目。

但即便如此，全球南方國家的主要代表，像中國、印度、巴西等等，都沒有為其背書，去年曾主辦另一場沒有俄羅斯參與的和平會議的沙特，這次也不賞面簽字。由此可見，烏克蘭依然未能改變單靠西方支持的外交困局。

妥協仍有可能

在瑞士烏克蘭和平峰會召開之前，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透過一場演講，較清晰地提出了即時在烏克蘭停火並啟動談判的條件。跟澤連斯基的十點和平方案一樣，普京的要求幾乎就是要烏克蘭投降，當中包括從四個「被公投入俄」的烏克蘭州撤軍、放棄加入北約、西方取消對俄制裁、烏克蘭承認克里米亞屬於俄羅斯、保證烏克蘭非核武國家地位、烏克蘭裁軍（「去軍事化」）、烏克蘭立法保護俄羅斯語/族（「去納粹化」）等。

兩者合而觀之，雙方立場看起來南轅北轍，沒有任何可以妥協的空間。然而，從最近這幾天的發展來看，普京和澤連斯基其實都正在用各自的方法向和平談判的方向走。在俄烏交戰近兩半年之後，我們當然不可能期待從戰爭走向談判的過程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在瑞士烏克蘭和平峰會的聯合公布中，簽字各國就表明達至和平需要「所有涉事方（all parties）」的參與和對話，明確表達了俄羅斯最終也要參與進來的意願。

此前表明不會同普京談判的澤連斯基，也表示希望能推動第二場烏克蘭和平峰會，以得出一個國際支持的和平方案可以呈交俄羅斯。澤連斯基在峰會上聲言，烏克蘭在戰爭當中，沒有拖延的時間，希望能在「數月而非數年」之內完成達至和平的準備工作。

雖然澤連斯基依然堅稱只要俄軍撤出烏克蘭，明天就可以開始談判，但在俄軍沒有可能主動撤出烏克蘭的前提之下，烏克蘭對於推動一個實質和平方案的努力本身已經顯示出澤連斯基正在為談判逐步打開大門。

而從普京的表態和這次峰會聯合公報的內容來看，俄羅斯和烏克蘭更似乎正在摸索妥協的空間。

土地換和平？

首先，普京雖然要求烏克蘭主動從自己的國土撤軍，但他同時表明，除了烏東頓巴斯盧甘斯克（Lugansk）和頓涅茨克（Donetsk）兩州以及克里米亞之外，其餘兩個已在法律上併入俄羅斯的烏克蘭州，即扎波羅熱和赫爾松（Kherson），不排除可重新交到烏克蘭主權控制之內，其前提則是烏克蘭需要讓俄羅斯能透過兩州的陸上通道來補給克里米亞。

而在瑞士峰會的聯合公報之中，領土完整等語只是原則問題，並沒有出現在各簽署國同意的三個具體共和願景當中，而公報中也沒有直接提到要維護烏克蘭現時由國際承認的領土邊界，而只是反對以武力或武力威脅改變相關邊界、支持以和平手段解決爭議。

理論上，如果普京和澤連斯基願意各讓一步，俄方交出其控制的部份扎波羅熱和赫爾松土地，烏克蘭以某種方式承認俄羅斯對於克里米亞和頓巴斯兩州的控制，這些妥協都不會違反普京提出的條件和瑞士峰會的公報內容。

而且，由於經扎波羅熱和赫爾松通往克里米亞的陸上通道離扎波羅熱核電廠甚遠，如果烏克蘭同意以法律規範方式將開放前者給俄羅斯使用，俄方也可以用核電廠的控制權作交換。這不只沒有違反瑞士峰會公報，還能實現其第一個具體的共同願景。

這種實際上破壞烏克蘭領土完整的妥協雖然政治不正確，卻不是不可達成的。根據《紐約時報》6月15日的報道，烏克蘭早在2022年4月和俄羅斯還有在談判的時候已提出過擱置克里米亞問題，這相當於實際上接受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控制。在今天的局面之中，同樣或類似的做法也可用在頓巴斯兩州之上。

建立互信的步伐

其次，瑞士峰會公報的其餘兩項共同願景，其實也可以當作俄烏雙方重建互信走向和平的中途步伐。讓烏克蘭兒童和戰俘回國，當然是一種可以建立互信的行動。

而在俄羅斯實控頓涅茨克、扎波羅熱兩州的亞速海港口之際，如果俄方能開放烏克蘭使用這些港口出口糧食，免除其如今經陸路長途跋涉到西南敖德薩（Odessa）才能上船的麻煩的話，這將會為俄烏進一步的妥協創造有利條件。

目前，烏克蘭民眾對俄羅斯信任極低，民調顯示高達68％人認為俄羅斯在簽署和平協議之後有很高可能性會再次攻擊烏克蘭，高達91％人認為俄羅斯願意談判的動機是要爭取時間去準備對烏克蘭的新攻勢。因此，要迅速透過談判達成停火以至更長久的和平，成功機率甚低。透過雙方的實際行動來建立互信是先決條件。

俄烏和平的最根本障礙，說到底還是在於雙方的安全問題之上。俄羅斯擔心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會借烏克蘭來威脅俄羅斯，烏克蘭則擔心沒有美西方安全保證，俄羅斯就算不直接吞併烏克蘭，也會把烏克蘭變成其附庸。因此，對普京而言，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是達至和平的首要條件之一；但反過來說，對澤連斯基而言，得到北約的保護則是持久和平的前提。

安全問題並非無解

但事實上，隨着時間推演，烏克蘭民意已逐漸生出放棄加入北約之意。上文已引述過的同一民調顯示，如果本年7月的華盛頓北約峰會還不邀請烏克蘭加入北約的話，有61％受訪者表明烏克蘭應該尋求其他方法去提升其安全，支持繼續嘗試加入北約的只有33％。

同時，烏克蘭人對於美西方盟友的安全保證，也有現實主義的考慮。民調顯示，只有26％認為這些國家應該部署軍隊到烏克蘭，高達63％則認為他們不應該直接派兵，而是應該為烏克蘭提供長程武器、訓練，並支持烏克蘭的國防工業。而最多烏克蘭人認為可以阻止未來俄羅斯進侵的並不是加入北約，也不是發展核武，而是建立起強而有力的國防工業。

在此等民意之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俄烏之間的可能妥協，那就是烏克蘭承諾放棄加入北約，但俄羅斯則接受烏克蘭在西方支持下的「軍事化」，正如近來包括美國在內十多個西方國家同烏克蘭簽訂的雙邊安全協議一般。

一場看不到盡頭的戰爭，對於俄羅斯和烏克蘭而言，也是無謂的消耗。今天，普京的即時停火條件看似只是要烏克蘭投降，而瑞士和會在沒有俄方參與之下則只是一場未如理想的外交表演，但從字裏行間去看，其實俄烏雙方都正在往和平談判的方向探索。這並不代別和談即將來臨，但可能失敗的嘗試總好過沒有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