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議會選舉|極右崛起並不可怕,但法國是例外?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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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歐洲議會的主題是極右崛起,特別是在法國、德國和意大利,各個極右政黨都有極佳的表現,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甚至決定解散國會重選作一場「豪賭」,要法國選民在3周之後馬上「再選擇一次」。不過,整體而言,極右的冒起是言過其實,也不值得懼怕。

言過其實

綜觀整個歐盟,如果我們算上法國國民集會(RN)實然領袖馬林勒龐(Marine Le Pen)為代表的「身份與民主」黨團(ID)、意大利兄弟黨(FdI)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代表的「歐洲保守改革者」黨團(ECR,簡譯),再加上德國另類選擇黨(AfD)、匈牙利執政青民盟(Fidesz)等其他在議會黨團之外的極右政黨,整個歐盟極右陣營在這次選舉中大概只得到了歐洲議會的22%議席左右,比上次多了稍高於兩個百分點。

相較之下,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所屬的中間右翼歐洲人民黨(EPP)得到的議席就由原有的21%升至25.8%。即使中間偏左、自由派和綠黨的議席所有下降,但他們加起來依然佔了歐洲議會六成多的議席。正如馮德萊恩所言,中間派是守住了。

6月11日,馮德萊恩在柏林出席烏克蘭復甦會議。(Reuters)

再看部份國家,法國極右兩黨得票37%,高於所有中間黨派總和,而德國另類選擇黨的15.9%得票也高於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的社民黨(SPD)。這兩國的結果固然皆是讓人有感極右浪潮的成績。但事實上,即使是在極右執政的意大利,中間左翼的民主黨也只是24.1%得票落後於兄弟黨的28.8%,極右的浪潮其實只是幾個百分點的差距。

在其他因極右興起而值得特別留意的國家,情況也是如此。例如在波蘭,去年大選被踢走的右翼法律與公正黨(PiS)依然敗於現任總理圖斯克(Donald Tusk)領導的公民聯盟(KO)之手。在荷蘭,去年大選變成最大黨並首次組成政府的極右自由黨(PVV)得票不如綠黨和自由派的聯盟。在比利時,主張荷語區獨立的極右弗拉芒利益(Vlaams Belang)並沒有如預期般取得第一大黨地位,無論是在歐洲議會選舉,還是同期進行的比利時國會選舉也是如此。

在匈牙利,總理歐爾班(Viktor Orban)的青民盟取得近四成五選票,但近月由青民盟脫黨者Péter Magyar成立的反歐爾班、反貪腐政黨「尊重與自由黨」(TISZA,暫譯)則取得了近三成選票,明顯構成了挑戰青民盟一黨長期獨大的政治勢力。在瑞典,2022年成為右翼光譜中第一大黨的極右瑞典民主黨(Sweden Democrats)選票也流失了近三分之一。

匈牙利總理歐爾班的青民盟,在這次歐洲議會選舉中得票比例是十年來全國投票中最低的一次。(Reuters)

從上述選舉結果來看,說極右浪潮是言過其實。而不同政黨得票比例在一定範圍內的起跌,也是政治常態。

不足為懼

退一萬步而言,就算極右真的在各國進入政府,歐洲普遍實行的議會制以至其選舉的比例代表制,也將對極右政黨構成嚴重制衡。

在這樣的制度之下,從意大利到荷蘭、從瑞典到芬蘭(前者的極右是在政府外提供支持)、從斯洛伐克到克羅地亞,進入政府的極右黨派都要同一系列主流政黨合作。即使是極右兄弟黨黨人執政的意大利,其聯盟之中還有貝盧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遺留下來的中間偏右意大利力量黨(Forza Italia)和曾經主張意大利北方獨立的聯盟黨(Lega)內的親商溫和力量。

此等制度還有一個優點是,由於多黨聯盟政府是常態,取得一定支持度的極右政黨往往要在「溫和化來加入政府」與「維持極端主張繼續當在野黨」之間作出抉擇。而事實是,權力往往比意識形態的純粹性更具吸引力,例如極右自由黨(PVV)的「荷蘭版特朗普」維爾德斯(Geert Wilders)就因為將自己的極端主張都「放進冰箱裏」擱置下來而被戲稱為「Geert Milders」(「Mild」是溫和之意),而他也接受了自己不能當首相的事實,將新政府的權力交到一位資深公務員手上。

極右自由黨(PVV)的「荷蘭版特朗普」維爾德斯(Geert Wilders)與正版特朗普一樣以突出的髮型備受注目。(Reuters)

而2023年競選期間聲言不會向烏克蘭輸送多一發子彈的親俄斯洛伐克總理菲佐(Robert Fico,5月時曾遇刺,身中多槍險喪命),組成聯盟政府上台後,也在國內國防產業的壓力下,容許他們繼續往烏克蘭輸出軍備。

唯一例外,大概就是匈牙利一黨獨大的青民盟。可是,雖然歐爾班已經長期集中權力,掃除了國內不少獨立媒體,但本年反貪腐政黨「尊重與自由黨」的前青民盟成員Péter Magyar打着反對歐爾班群帶關係的旗號崛起,迅速吸引大量支持(按:例如歐爾班同鄉兒時友人Lőrinc Mészáros在前者上台後幾年就迅速變成了匈牙利最富有的幾個人之一,類似情況頗為普遍,因此惹人質疑)。在這次歐洲議會選舉中,青民盟的得票已跌至十年來最低。

由此可見,在歐盟國家的體制中,即使到了像匈牙利這樣集權的地步,在野力量也依然能夠對極右構成威脅。

6月10日,在得知歐洲議會選舉部份結果之後,梅洛尼在羅馬發表講話。(Reuters)

近年的極右後起之秀代表、意大利總理梅洛尼,就看清了這一點,因此一直往中線走,壓制在野力量。雖然她在國內就媒體左傾等議題繼續打文化戰爭,但在歐盟層面,她就同馮德萊恩等中間派通力合作,在國內經濟治理,她也幾乎緊隨了前總理德拉吉(Mario Draghi)留下來的路線,而在有欠專業的政策錯誤上(例如是2023年突然向銀行加收一次性稅項),梅洛尼也勇於馬上修正。說了穿,除了意識形態層面外,梅洛尼已經算變成了一個中間偏右領袖。

法式例外?

法國的情況,可能是歐盟各國中唯一的潛在特例。法國總統有着巨大的憲政權力,甚至能力在沒有國會多數的情況下硬推立法通過。這次歐洲議會選舉原本該是2027年總統大選前法國唯一一次的全國性投票。國民集會的大勝,可說是把馬林勒龐變成了2027年的候任總統,沒有其他可見人選能夠替代。

法國總統馬克龍領導的前進黨在國內投票中敗予極右國民聯盟(RN),宣布提前國會選舉。( Reuters)

這也許就是馬克龍為何要解散國會豪賭的長遠考慮。

一方面,他希望法國民眾能提前三年就回答是否要接受極右政客掌握國家政府大權的這個問題。事實上,國會重選的決定已經引出近年嚴重失勢、出自戴高樂將軍所屬政黨的傳統中間偏右共和黨領袖西奧蒂(Eric Ciotti)表明希望同極右合作,聲言人民已再看不到見反極右陣線,引來不少同黨非議。

另一方面,就算民眾接受了極右,讓馬林勒龐掌握了國會多數和總理職位,馬克龍也希望能透過未來三年的極右國內施政向選民證明極右管治的失靈,讓他們提早在2027年前汲取到英國選民由2019年讓保守黨大勝至今折騰多年才得到的教訓。

雖然最有可能的結果是馬林勒龐得到了更多的國會議席,卻在其他黨派合作之下未能湊足推舉總理之數,使法國政治權力分佈在選舉後也沒有本質上的改變,數量上卻比今天情況更壞,但鑒於法國總統制在歐盟範圍內的特殊性,馬克龍這場豪賭也許是值得一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