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歐關係在中國的地緣政治格局中有何地位?
國家主席習近平從5月5日開始訪問歐洲,拉開了2024年中國元首外訪序幕。
習近平主席5月6日上午在巴黎參與了中法歐三方會談,5月6日下午同法國總統馬克龍共同出席中法企業家委員會第六次會議閉幕式,並發表致辭。從官方報道看,中國對中歐關係、中法關係都賦予了極高的戰略重要性,並且拿出了不少「真金白銀」的開放舉措。
習近平主席在致辭中,首先從東西方文明的高度定義了中法兩國——「中國是東方文明的重要代表,法國是西方文明的重要代表」。兩國建交60周年,成為不同文明、不同制度、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相互成就、共同前進的典範。其次,中法兩國沒有根本矛盾和衝突。習主席稱,「中法兩國沒有地緣政治矛盾,沒有根本利益衝突,有着獨立自主的精神共鳴,有着燦爛文化的彼此吸引,更有着利益廣泛的務實合作,沒有理由不發展好雙邊關係」。
中國將為中法全面戰略夥伴關係充實不少經貿內涵。包括:(1)中方願繼續積極利用「從法國農場到中國餐桌」全鏈條快速協同機制,讓奶酪、火腿、葡萄酒等更多法國優質農產品出現在中國老百姓餐桌上。(2)中方決定,將對法國等12國公民短期來華的免簽政策延長至2025年年底。(3)中方將自主擴大電信、醫療等服務業對外開放,進一步開放市場,為包括法國和歐洲企業在內的各國企業創造更多市場機遇。習近平還強調,中國正在謀劃和實施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重大舉措,穩步擴大制度型開放,進一步擴大市場準入,縮減外商投資准入負面清單。
在中法歐三方會談中,馬克龍表示,歐洲和中國都處在歷史的十字路口,需要解決一些結構性的困難,其中包括為企業提供公平的競爭環境。他表示,「歐洲大陸的未來,將取決於我們是否有能力以平衡的方式,進一步發展與中國的關係。」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表示,「鑑於中國如今在全球的分量,我們之間的接觸對於確保雙方相互尊重、避免誤解、以及為全球性挑戰尋找解決方案都是十分關鍵的。」她說,「歐盟與中國之間有着體量巨大的(substantial)經濟關係,雙邊貿易額已經達到平均每天近23億歐元。但這一關係也在某些層面受到挑戰,例如國家政策引起的產能過剩、不平等的市場準入,以及貿易上的過度依賴。這些都是我們今天要去解決的問題。」
習近平表示,中國將歐洲作為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重要方向和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夥伴。當今世界進入新的動盪變革期,中歐作為兩支重要力量,應該堅持夥伴定位,堅持對話合作,深化戰略溝通,增進戰略互信,凝聚戰略共識,開展戰略協作。習近平稱,中歐關係不針對、不依附、也不受制於第三方。雙方要打造穩定互信的產業鏈供應鏈夥伴關係。對於歐美最近炒作的「中國產能過剩問題」,習近平予以否定,稱中國新能源產業代表的是先進產能,不僅豐富了全球供給,緩解了全球通脹壓力,也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和綠色轉型作出巨大貢獻,不存在所謂「中國產能過剩問題」。
要指出的是,時隔五年,中國領導人又一次將首訪方向確定為歐洲,而且「歐洲之行」的第一站選擇法國,在當前國際地緣政治形勢動盪的背景下,這些安排都頗有深意。此次習近平主席訪問的法國、匈牙利和塞爾維亞三國,在歐洲國家中與中國的關係相對較好。法國是最強調歐洲戰略自主性的老歐洲國家,也是北約成員中少有的沒有美軍駐紮的國家。匈牙利雖然是北約和歐盟成員,但屬於歐盟中的「異數」,過去在歐盟數次不利於中國的投票中,匈牙利都投了反對票。塞爾維亞與中國保持着傳統友好關係,尤其是過去北約曾轟炸南聯盟,中國駐南聯盟使館被美軍轟炸,中塞兩國經歷了「戰鬥友誼」。可以認為,習近平主席此次訪歐,是與歐洲主要友好國家的「關係加固之旅」。
中國選擇與歐洲改善關係具有戰略意義,這與中美關係持續惡化有關。我們曾經多次分析,由於美國調整國家安全戰略,其首要任務是應對長期戰略競爭對手的挑戰,中國被視為美國的頭號競爭對手,這決定了中美關係將長期在低谷狀態博弈。在此背景下,中國選擇與歐洲改善關係,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了平衡中美關係的惡化,在西方發達國家陣營中尋找外交、政治、經貿、市場等多個領域的合作空間。歐洲當然是美國的地緣政治勢力範圍,俄烏戰爭更刺激美國重新領導北約,但歐洲與美國並不是鐵板一塊,如果能與一部分歐洲國家保持「有區別的」的外交與合作關係,對受到美國圍堵的中國就是一種成功。
在歐洲諸國中,法國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在二戰後,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重建了西歐,也得以主導西歐國家。不過,1959年戴高樂出任法國總統後,一改第四共和國在國際舞台上追隨美國的低姿態,開始推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戴高樂追求防務獨立,認為防務依賴導致政治依附,沒有獨立的防務就沒有民族獨立可言。在核時代,戴高樂認為:「如果沒有原子彈,法國就不成其為法國,法國就不再是一個歐洲的強國,不再是一個主權國家,而只是一個被一體化了的衛星國。」 對於時任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可以給法國核彈,但必須交由美國人監管」的建議,戴高樂直接拒絕:「除非能自由使用核彈,否則法國不願有核彈在自己國土上。」「我們要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追求獨立自主的戴高樂主義,在馬克龍身上有所體現。近年法德聯合顯著弱化,朔爾茨時代的德國更與默克爾時代的德國大相徑庭,而馬克龍在有機會時,仍然不忘宣揚其「歐洲戰略自主」的主張。必須承認,在俄烏戰爭激發的地緣政治動盪中,馬克龍「歐洲戰略自主」的呼聲很羸弱,在現實政治面前甚至有些諷刺,但這種聲音只要存在就有價值。尤其是考慮到一旦特朗普贏得大選,美歐關係將面臨新的考驗,法國不能不為此可能性提前佈局。顯然,在中國看來,法國追求的戰略自主與中國追求的獨立自主外交有共鳴之處。一個持續追求「歐洲戰略自主」的法國,是中國非常看重的歐洲夥伴大國。
至於歐洲近期很重視的「中國產能過剩問題」,我們倒認為不是一個戰略性問題。所謂產能過剩,這是地緣政治博弈在產業領域的折射,說到底還是經濟利益問題,是歐洲產業界在新能源領域面對中國瘋狂產能時的一種恐慌情緒。馬克龍和馮德萊恩在「中國產能過剩問題」上雖然都很強硬,但與中歐戰略關係相比,經濟利益問題仍然屬於技術性的問題。我們注意到,馬克龍在接受彭博社採訪時表示,「讓我們明確一點,我並不建議我們與中國保持距離。無論是氣候問題還是安全議題,我們都需要中國人。」
最終分析結論:
對於一個典型的西方大國來說,追求歐洲戰略自主的法國對於中國有戰略意義。在未來較長時間內,中美關係將持續處於低谷階段且不斷博弈。這將進一步突顯出中國與歐洲改善關係、儘量保持合作的重要性。就此而言,中國領導人此次訪歐之旅可能具有中長期重要意義。
本文原載於2024年5月7日的安邦智庫每日經濟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