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聯合聲明對與東亞地緣政治有何啟示？

2024年4月10日，美國總統拜登和正在訪美的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發布了名為《面向未來的全球合作伙伴》的美日領導人聯合聲明（下稱《聯合聲明》），對兩國的全球夥伴關係做了全面闡述和規劃。該《聯合聲明》的內容廣泛，涉及防務和安全合作、太空開發、推動技術創新、加強經濟安全、加快氣候行動、在全球外交和發展方面結成夥伴關係等多個方面。並對美日未來的合作行動、應對國際地緣政治挑戰等方面做了詳細的規劃和安排。

立足對地緣政治的長期跟蹤研究，結合《聯合聲明》的內容，安邦智庫（ANBOUND）的研究人員認為有如下方面值得重視。

第一，《聯合聲明》是對東亞乃至亞太地緣政治格局的一次有力重塑，美日關係將圍繞防務與安全議題緊密而全面地捆綁。《聯合聲明》稱，美日「全球夥伴關係的核心是根據《相互合作與安全條約》開展的雙邊防務和安全合作，這種合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牢固」。美國給日本的安全保證是，美國堅定不移地致力於根據《條約》第五條，利用包括核能力在內的全部能力保衛日本。值得注意的是，拜登還重申，第五條適用於「尖閣諸島」（即中國所稱的「釣魚島」）。該聲明稱，通過採取一系列舉措，「共同將我們的防務關係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水平，開啟了美日安全合作的新時代」。

第二，《聯合聲明》的核心目標是針對中國。該聲明直接點名中國，指出要在東海與南海來約束中國。「我們堅決反對中華人民共和國（PRC）單方面以武力或脅迫手段改變東海現狀的任何企圖，包括試圖破壞日本對尖閣諸島的長期和平管理的行動。我們歡迎在包括西南諸島在內的地區優化聯盟力量態勢以加強美日威懾和應對能力方面取得的進展。」聲明還稱，「中國最近支持其在南海的非法海洋主張的危險和升級行為，以及破壞其他國家近海資源開發的努力，都不符合《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所反映的國際法。我們還強調，2016 年南海仲裁案裁決是終局裁決，對訴訟各方具有法律約束力。我們決心與合作伙伴，特別是東盟夥伴合作，支持地區海洋安全，維護國際法。」

第三，《聯合聲明》鼓勵日本加強防衛預算，並強化日本的反擊能力。聲明稱，美國歡迎日本為從根本上加強其防衛能力而採取的步驟，包括根據日本的國家安全戰略，計劃在2027日本財政年度將其防衛能力和補充舉措的預算增加到國內生產總值的2%，決定擁有反擊能力。雙方將「有效發展和運用日本的整套反擊能力，包括提供美國的物資和技術支持，以加強日本本土的對峙計劃」。「美國表示將致力於啟動培訓管道和艦船改裝，以便日本獲得戰斧對陸攻擊導彈（TLAM）系統的作戰能力。我們還重申了對滑翔相位攔截器（GPI）合作開發項目的追求，以應對高端、區域性的高超音速威脅。」

第四，美日將建立新的兩國軍隊的聯盟指揮與控制機制。《聯合聲明》稱，「計劃建立日本自衛隊聯合作戰司令部以加強對日本自衛隊的指揮和控制」，「我們打算通過雙邊方式升級各自的指揮和控制框架，以實現行動和能力的無縫整合，並使美日兩國部隊在和平時期和突發事件期間具有更大的互操作性和規劃性。面對緊迫的地區安全挑戰，更有效的美日聯盟指揮和控制將加強威懾力」。同時，雙方將「深化情報、監視和偵察合作以及聯盟訊息共享能力的目標，包括通過雙邊訊息分析小組來實現合作。」要指出的是，美日兩國軍隊實現聯盟指揮與控制，這是着眼於戰爭而建立的指揮機制。一旦發生戰爭，美日在日本的軍隊將有可能協同指揮。

第五，日本將加入「澳英美同盟」（AUKUS）合作機制，「亞洲北約」隱然成形。《聯合聲明》稱，認識到日本的優勢以及與「澳英美同盟」國家緊密的雙邊防務夥伴關係，「澳英美同盟」的合作伙伴——澳洲、英國和美國——正在考慮與日本就「澳英美同盟」第二支柱先進能力項目開展合作。延續戴維營峰會的成果，雙方歡迎美國、日本和韓國在建立年度多域演習方面取得的進展。聲明還稱，隨着印度洋-太平洋地區和歐洲-大西洋地區日益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我們歡迎宣佈從2025年開始定期舉行美日英三邊演習。美日澳還將探索迅速崛起的協同作戰飛機和自動駕駛領域的合作機會。可以看到，通過把日本納入「澳英美同盟」、美日韓合作機制、美日澳合作機制、美日英三邊演習，美國推動的「亞洲北約」機制隱然成形。

第六，美國放開了日本的武器製造與對外出口，為日本軍工的武器出口開了綠燈。《聯合聲明》稱，「美國歡迎日本修訂《防衛裝備和技術轉讓三原則》及其實施準則，通過聯合開發和生產加強合作，以提高我們在該地區的威懾能力。」「將召開一次由美國國防部和日本防衛省共同領導的國防工業合作、採購和維持（DICAS）論壇，以確定美國和日本工業合作的優先領域，包括共同開發和生產國防工業設備。優先領域包括共同開發和共同生產導彈，以及在日本商業設施共同維護前沿部署的美國海軍艦艇和美國空軍飛機（包括第四代戰鬥機）。」「兩國更好地整合和協調我們的國防工業政策、採購和科技生態系統。」兩國將「探索未來戰鬥機飛行員培訓和戰備的機會，包括人工智能和先進的模擬器，以及共同開發和共同生產尖端技術，如通用噴氣式教練機，以保持下一代戰鬥機空中力量的戰備狀態。」可以認為，在共同針對中國的背景下，美國放開了日本軍工生產與出口進攻型武器的繮繩，是對日本工業能力進入軍事領域的一次大釋放，未來將會在國際上看到日本出口的先進武器。

第七，美日防務與安全合作將延伸至太空領域。《聯合聲明》稱，「我們的全球夥伴關係延伸到太空」，具體合作包括：雙方合作實行月球表面探測活動，日本計劃提供並維持加壓月球車的運行；美國在未來的「阿爾忒彌斯」（Artemis）任務中為日本分配兩次宇航員到月球表面飛行的機會，讓一名日本國民成為第一位登陸月球的非美國宇航員。此外，美日還宣佈「就高超音速滑翔飛行器等導彈的低地球軌道探測和跟蹤星座開展雙邊合作，包括與美國工業界的潛在合作」。

第八，美日將在經濟、科技、工業、供應鏈和戰略性新興產業領域強化合作，以建立可靠的供應鏈。《聯合聲明》稱，美國和日本的目標是最大限度地調整我們的經濟、技術和相關戰略，以推動創新，加強我們的工業基礎，促進有彈性和可靠的供應鏈，並建立未來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同時在本十年內實現深度減排。兩國將加強創新優勢和經濟安全，包括通過促進和保護關鍵技術和新興技術。日本是美國最大的外國投資者，外國直接投資近8000億美元，日本公司在美國50個州僱用了近100萬美國人。而美國也是日本多年來的最大外國投資者。美日將加強金融領域的合作，促進跨境投資和支持金融穩定。兩國還將在開發和保護新一代關鍵技術和新興技術（如人工智能、量子技術、半導體和生物技術）方面加強兩國作為全球領導者的共同作用。此外，美日將加強在半導體領域的合作，包括研發、設計、下一代半導體和先進封裝領域。兩國還將與合作伙伴加強全球半導體供應鏈，特別是成熟節點（「傳統」）半導體供應鏈合作。要指出的是，美國與日本分別是經濟體量全球第一和第三的兩個經濟大國、工業大國，兩國都是科技大國，加深全球合作伙伴關係，將是兩國經濟、工業與科技能力的相加，其在國際市場上的影響不可低估。

安邦智庫的研究人員認為，在地緣政治主導世界的當下，美日領導人發布的《聯合聲明》是重塑亞太地緣政治格局、強化全球地緣政治博弈的一篇國家「動員令」，是在東亞地區落實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調整的全面規劃。從大的歷史背景來看，作為被美國長期「事實佔領」的國家，嚴格來說，日本並沒有完全獨立的外交戰略與政策，日本的外交是從屬於美日關係的。上個世紀70年代，當中美關係在「冷戰」背景下緩和時，中日關係也迅速轉暖，這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的大背景。在當今時代，當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轉向「遏制」中國這個「長期戰略競爭對手」時，日本也轉向對中國強硬，積極加入美國圍堵中國的戰略佈局。當然，在此過程中，日本摻雜了實現「國家正常化」、突破「和平憲法」約束的發展「私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時世變遷，日本的戰略選擇自然不同。

隨着美日兩國加強以安保為核心、以科技與產業為延伸的全面合作，東亞地區乃至亞太地區的地緣政治形勢將被重塑。鑑於日本在經濟、工業、科技領域的強大實力，美日兩國更緊密的合作在東亞形成的影響力不可低估。尤其要強調的是，《聯合聲明》基本上以中國為「假想敵」，毫無疑問，中國將在相當長時間內面臨來自美日緊密合作的壓力。在美國調整國家安全戰略之後，美中博弈很可能持續數十年之久，在此背景下，美日兩國強化合作以針對中國的格局，也可能持續數十年。這個判斷也許有些悲觀，但對這種底線情景不能不防。

東亞及亞太地區的這種戰略環境的變化，對於中國未來的發展和戰略選擇將會形成極大的挑戰。從宏觀發展態勢來看，我們認為有幾點對中國來說非常重要：（1）中國還需要一、二十年的和平發展環境，使得中國的綜合國力繼續增強，發展到美國與盟友聯手也難以圍堵和遏制的程度。只有持續而緩慢的實力增強，才有可能在未來改變西方的對華策略。（2）中國「大進大出」的經濟特點決定了中國應該盡力選擇和平發展、保持對外開放，即使在美國推動的圍堵與脱鈎壓力下，中國也要努力堅持開放，因為只有開放才能破解對中國的圍堵。（3）中國面臨的發展壓力錶面上在外部，但最大的挑戰實際上來自內部——老齡化、債務風險、金融風險、市場化、內部改革停滯、經濟效率降低、重大政策失誤、體制機制導致的創新弱化等眾多問題，將阻礙中國邁向持續、穩定的增長，影響中國跨出「中等收入陷阱」。

最終分析結論：

美日強化全球夥伴關係的《聯合聲明》，是地緣政治時代的一個節點事件。它會重塑東亞和亞太的地緣政治格局，由此形成的「亞洲北約」，將對中國未來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對此，中國需要以長期主義的觀點來妥善應對，以中國自己的發展戰略來適應並尋求改變這種發展格局。

本文原載於2024月4月14日的安邦智庫每日經濟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