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前線將領「妄議大政」　軍隊會拉倒內塔尼亞胡嗎？

最近在加沙南部大城汗尤尼斯（Khan Younis）領導以色列國防軍第98師的准將級指揮官Don Goldfus，3月13日在加沙邊境的一個記者會上讀完軍方為他準備的官方演說之後，突然拿出自己的小筆記簿，將矛頭指向以色列的政界，呼籲「各個陣營的領袖」要「值得我們，要值得喪失生命的軍人」，強調軍隊「不會逃避責任」，似乎是在暗批一直不願公開為10月7日哈馬斯越境襲境負責的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

同一天，以色列媒體也報道，以色列軍事情報研究部的准將級領導人Amit Saar宣布自己會在有關10月7日的內部調查完結後辭職，成為第一位為哈馬斯襲擊承諾引咎下台的軍方高層。

Goldfus在其「爆肚」演說中，表明他由心出發希望以色列能夠「團結起來，趕走極端」，呼籲政客們「保證所有人都要出一分力」，「保證我們不會回到10月6日」。

與內塔尼亞胡「政敵」遙相呼應？

「極端」一語似乎是暗指內塔尼亞胡賴以執政的極右政客。他們不理以色列國內安全部門的警告，持續鼓動西岸定居者攻擊巴勒斯坦人，讓局勢更為緊張，又曾運用政府部門權力拖延外國（包括美國）對加沙的人道援助，並支持極右示威者攔阻以色列通往加沙南部的沙洛姆（Kerem Shalom）口岸，阻礙人道物資輸入。也是因為這一群極右政客的施壓，內塔尼亞胡遲遲未有提出以軍從一開始就要求要有政治決定的「加沙明日方案」。（按：內塔尼亞胡到最近才提出一頁大綱，但其主張並不可行。）

「保證所有人都要出一分力」，則明顯是指極端正統猶太教年輕男子長期免服兵役的爭議。此等「特權」一直是以色列政界的重大分野。內塔尼亞胡依靠極端正統猶太教的政黨支持執政，希望為他們保留特權。而以色列政壇一大批軍隊出身的各方領袖，包括如今總理民調最高的前國防部長兼現任戰時內閣成員甘茨（Benny Gantz），甚至是內塔尼亞胡所屬利庫德集團（Likud）內部的世俗派，都認為要取消此等特權。

由於極端正統猶太教「免兵役特權」已被以色列最高法院否決，除非以色列國會能在本年3月底立法確定此等特權，否則這些二十多歲的極端正統猶太教讀經人（按：其實大多數也是借讀經而避兵役，並非真的醉心宗教學習）就有可能會被強制服役，甚至因拒絕服役而被抓下獄。這就構成了內塔尼亞胡政府的一個內部危機。

在3月13日以色列國會通過預算案之前，甘茨就再一次批評內塔尼亞胡政府繼續試圖豁免極端正統猶太教讀經者的兵役，又繼續以政府預算資助他們讀經。值得留意的是，主張所有以色列公民（包括極端正統派和阿拉伯裔）都應該服兵役的甘茨，跟Goldfus演說的用詞非常相似，批評政府的預算是「10月6日之前」的預算，又稱在兵役問題上按不同人的背景作差別對待沒有「把握人民團結的機遇」，加劇民間分裂。

值得留意的是，同屬利庫德集團、也是戰時內閣「三巨頭」之一的現任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已經表明支持極端正統派需要服兵役，加入了甘茨的集團。

而以色列的首席拉比日前則威脅，如果政府強迫他們參軍，他們就會集體離開以色列。同時，反對徵兵的極端正統派教眾也開始上街抗議。這已經變成了內塔尼亞胡即時就要處理的一大政治炸彈。

軍隊與政府的長久矛盾

以色列軍方中人，除了極端正統派免兵役特權的爭議之外，向來與2022年12月重新上台的以色列史上最右政府有深刻矛盾。對於去年引發示威不斷的司法改革，世俗派就認為這是以色列極右化和宗教化的第一步，曾經引起前軍中高層聯署反對、後備役人員拒絕服役進行訓練等抗議。內塔尼亞胡當時更曾試圖炒掉對司法改革有保留的加蘭特，最終因為政界和民間反彈太大而收回成命。

這一次前線准將Goldfus的政治言論，在加沙戰爭踏入第六月個之際，又再揭開了這道裂痕。對於Goldfus的越軌言論，以軍總參謀長哈萊維（Herzi Halevi）似乎也不會對他作出任何懲處，只把他召來溝通以作「澄清」而已。

對於來自軍方的批評言論，內塔尼亞胡大概也做不了什麼。根據最近公布的民調，以色列猶太人對以色列國防軍的信任度高達86％，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對於軍隊的信任度也比10月7日前倍增，由21％升至44％。相較之下，內塔尼亞胡政府的信任度只得23％，國會的信任度則只得19％。

軍隊同內塔尼亞胡當局在加沙戰爭的議題上至少有三大矛盾。其一，內塔尼亞胡遲遲沒有就加沙戰後安排作任何準備工作，也沒有具體而明確的目標，大大阻礙了此刻的軍方行動方向。

其二，軍隊中人似乎對暫時停火和更多的人道物資進入持有更為開放的態度，畢竟，以軍要進攻擠滿百多萬平民的拉法（Rafah），必先安排平民撤離，而平民撤離的前題則是加沙其他地方的人道狀況有所改善，否則，就算不顧平民死傷的貿然進攻，針對哈馬斯的軍事行動在大量平民阻礙之下也更難有成功之望。然而，面對着極右的壓力，內塔尼亞胡對於停火談判和物資准入卻一直抱持半冷不熱的態度。

其三，軍隊和安全部門都不希望加沙戰爭愈來愈變成以色列和整個穆斯林世界的衝突，因此一直要求內塔尼亞胡阻止西岸猶太定居者對當地巴人的攻擊，在穆斯林齋戒月來臨之前也強調不能阻止穆斯林到耶路撒冷聖殿山上的阿克薩清真寺（Al-Aqsa Mosque）祈禱（按：後者最終獲得內塔尼亞胡接納，不理極右反對）。

隨着極端正統派服兵役的時限即將來臨，而加沙的戰爭未來也將因為內塔尼亞胡欠缺作出明確政治決定的能力而受阻，軍隊與現屆政府的矛盾將會變得愈來愈深。雖然在政治制度上，只要內塔尼亞胡一天能控制國會多數，一天也能繼續執政，但如果軍隊不滿的渲洩他朝由言論變成行動的話（按：例如拒絕執行特定的加沙軍事任務等），這種體制外的施壓將很可能會使內塔尼亞胡失去國會多數支持。

過去幾個月來，各方都在推測有什麼因素能迫走內塔尼亞胡。軍隊，也許就是能夠引發骨牌效應的第一張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