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斯柏格:我生來是為了偷取你數百萬個吻 (04/02)

撰文:方桃
出版:更新:

作者|方桃

 

「How can you fall in love with a guy who doesn’t know Gainsbourg?」My Little Airport 在一首歌中這樣唱著,這首歌流傳度不廣,甚至許多 MLA 的樂迷都沒有聽過,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它道出了一句真理——對於生活在二十世紀七十至八十年代的法國女人,Serge Gainsbourg(賽日・甘斯柏格)這個名字幾乎是「男神」的同義詞。試想,如果你連自己女神的男神都不知道,那麼,除了領受女神鄙視的一瞥和揚長而去的背影,你還能指望甚麼呢?

不過,這句話在香港顯然行不通。我的幾位男同事均表示不知「甘斯柏格」為何物,卻個個情場得意、桃花不絕,實在令人憤憤不平。這也是為甚麼我決定在今天,甘斯柏格的91歲生日(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和大家聊聊這個法語樂壇不朽的傳奇,這個菸酒不離手、言行狂妄的國寶級「壞男孩」,這個詩人。

 

Serge Gainsbourg(賽日・甘斯柏格)

 

誰是賽日・甘斯柏格?

甘斯柏格出生在巴黎,原名 Lucien Ginsburg。他嫌 Lucien 這個名字太小家子氣,像個髮廊小哥,所以在1958年進軍樂壇的時候把名字改作 Serge Gainsbourg,順便向他景仰的十八世紀英國畫家 Gainsborough 致敬。從他的長相中我們不難判斷,他不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巴黎人。他來自一個俄羅斯猶太家庭,父母在十月革命爆發的時候逃來了巴黎。甘斯柏格的父親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家和古典鋼琴師,因此他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古典藝術熏陶和訓練。他早年熱愛繪畫,也顯露出天分,所以考入巴黎美術學院。但最後因為害怕過上畫家「波西米亞式(吃了上一餐就沒有下一餐)的生活」,他放棄了這條道路。

為了謀生,他步父親的後塵,在左岸的酒吧和夜總會彈鋼琴,並且開始嘗試寫歌。1958年,甘斯柏格三十歲的時候,他發表了首張個人專輯《Du chant à la une!》,其中的單曲《Le Poinçonneur des Lilas》(丁香站的檢票員)成為了他的成名曲。這首歌的靈感來自於他與地鐵檢票員的偶然對話,他問檢票員夢想甚麼,檢票員說,「看看天空」。他受到觸動,寫下憂鬱又俏皮的歌詞,搭配跳躍的曲風和略帶神經質的唱法,描繪了一位地鐵檢票員重複、機械、暗無天日的生活和內心無法紓解的積鬱。

 

 

甘斯柏格似乎總是樂於和身邊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打交道,聽他們說故事。哪怕當他後來成為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他依然喜歡搭乘的士出行(有時甚至直接攔下警車當的士用,仗著所有警察都認識他)。夏洛特.甘斯柏格(Charlotte Gainsbourg,甘斯柏格和珍・寶金(Jane Birkin)的女兒,法國當紅女星)因此有些自豪又有些無奈地在一次訪問中透露,「我每次搭的士總能聽說一個關於我父親的故事,一會兒是出錢給這個司機補牙,一會兒是出錢給那個司機修屋頂。」

 

「我愛你⋯我也不愛你」

真正讓甘斯柏格聲名大噪——美名也好,臭名也罷——的是1969年他和當時認識不久的戀人珍.寶金共同錄製的《Je t'aime... moi non plus》(意思是「我愛你⋯我也不愛你」,據說靈感來自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的一句話:畢加索是西班牙人,我也是。畢加索是天才,我也是。畢加索是共產主義者,我也不是。)這首歌由頭到尾就是甘斯柏格和珍・寶金床笫之間的對話,還夾雜著大量的嬌喘呻吟聲,尺度之大即使放在今天也會令聽者臉紅心跳,何況是四十年前?果不其然,梵蒂岡教會很快對它下達禁令,英國廣播電台也緊隨其後禁播了這首歌。但越是被禁止,就越是撩人,《Je t'aime... moi non plus》毫無懸念地登上了當年流行歌曲排行榜的榜首。直到今天,它也許仍是甘斯柏格最廣為人知的作品(儘管這顯然不是他最好的作品)。

說到這首歌又怎能不岔開去八卦一番甘斯柏格的情史呢?畢竟,女人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可能僅次於酒精。在成名之前,他有過兩段失敗的婚姻,而在那之後,他有過三個繆斯——人稱「性感小貓」的碧姬・芭杜(Brigitte Bardot)、英國女星珍.寶金和歐亞混血模特兒兼歌手 Bamboo。其實,《Je t'aime... moi non plus》這首歌最早是寫給芭杜,並且和她一起錄的,但因為她當時的德國富商老公對此勃然大怒,她只好懇求甘斯柏格暫時不要發布這首歌。甘斯柏格和芭杜之間只是短暫的「夏日戀情」,而珍・寶金才是他一生的摯愛。他們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在生活和藝術中形影不離、互相塑造。他為她寫歌,他唱關於她的歌。而他(在當時來說)頗為前衛的經典造型——深色條紋西裝外套,藍色牛仔襯衫,穿舊的501牛仔褲,雷朋墨鏡和 Repetto 白色系帶皮鞋——很大程度上也得歸功於珍的獨特混搭品味。比如那雙白色皮鞋就是珍偶然從 Repetto 的減價貨品中撿回來送給甘斯柏格的。

 

點擊欣賞更多甘斯柏格與珍・寶金的相片:

+17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分道揚鑣了,不是敗給了時間,而是敗給了酒精。甘斯柏格日夜酗酒,珍的耐性終於被他借著酒興發作的壞脾氣消耗殆盡。1980年的某天晚上,珍領著兩個女兒奪門而出。一間沒有了女孩兒的嬉笑聲的房子也就沒有了靈魂,甘斯柏格被留在了,或者決意永遠地留在了他的孤獨裏,為了緬懷某種失落的東西。他之後也結識了新的戀人 Bamboo,但從沒邀請她搬來一起生活。

 

是一個音樂天才,也是詩人

平心而論,甘斯柏格長得並不好看,耳朵和鼻子都大了一號(回應外界對他外貌的攻擊,他自我調侃道:醜陋有一點勝過了美貌,它不會隨時間消逝),可是,他交往過的女友個個都是女神級的,拜倒在他牛仔褲下的美女更是如過江之鯽。除了他撩妹功夫了得之外,這當然也離不開他的才華。

他對於各種曲風游刃有餘的駕馭,他在歌詞中灌注的思考與詩意,在法語流行音樂史上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的音樂生涯跨越五十年代的爵士/香頌,六十年代的 YE-YE 風/加勒比海風,七十年代的 CONCEPT/搖滾,以及八十年代的雷鬼音樂(十分「臭名昭著」地,他曾找來雷鬼之神鮑勃・馬利(Bob Marley)合作,改編了一首雷鬼版的《馬賽曲》)。他還將古典音樂融入自己的創作,蕭邦的旋律不時出現,在《Lemon Incest》和《Jane B》中,我們還能聽到貝多芬和勃拉姆斯。

甘斯柏格在受到不同流派的影響的同時,也一直嘗試尋找自己的風格,一種屬於法國人自己的新音樂。但他從不拘泥於任何一種風格,他說:「我知道自己的局限在哪兒,這就是為什麼我我要超越它」(Je connais mes limites. C'est pourquoi je vais au-delà)。他一生寫了二百多首歌,許多成為了永不過時的經典,一再被不同的音樂人翻唱。2010年,甘斯柏格的傳記電影上映的時候,法國社會上流傳著一句盡顯法式傲慢的自問自答:「甘斯柏格如今還流行嗎?」「不,甘斯柏格本身就是流行。」確實,在今天許多當紅的法國歌手身上,我們依然能夠看到甘斯柏格的影子。Carla Bruni 和 Karen Ann 那種喃喃的唱腔某種程度上都是源自甘斯柏格標誌性的男低音哼唱風格(以《La Javanaise》為代表)。

 

甘斯柏格《La Javanaise》專輯封面

 

同樣獨特而不朽的還有他的歌詞。他曾說,「我並不思考,我只是把字與字、詞與詞連在一起,像超現實主義詩人那樣。思考的罅隙,它掩蓋了某種絕對的虛空,我就處在這種虛空之中。(Moi je n’ai pas d’idée, j’ai des associations de mots, comme les surréalistes; carence d’idée. Ça cache un vide absolu, je suis sous vide.)」他熱愛詩歌,用不同的方式在歌詞中向詩人致敬。他在《Je suis venu te dire que je m’en vais》(我來告知你我即將遠行)中對魏爾倫(Paul Verlaine)的《秋歌》(Chanson d’automne)進行了剪切拼貼式的二次創作,他為波德萊爾的《舞蛇》(Le serpent qui danse)譜了曲,而《La Noyée》(溺水的女人——這不是《哈姆雷特》中的奧菲利婭又會是誰呢?)中,他無疑在回應著一個世紀前詩人蘭波寫下的《奧菲利婭》(Ophélie):奧菲利婭並非意外被水沖走,而是投河自殺。

也許他本身就是個詩人,雖然他從未這樣自稱。珍・寶金回憶他時說,甘斯柏格是她心目中真正的詩人:「他是一個挑釁者,擁有『瘋狂般』浪漫的靈魂。從母親那裡賽日繼承了狡猾、敏銳、幽默的性格。而和父親一樣,賽日多情、害羞卻有些戲劇化。他是這兩者捉摸不定的結合體。」

1991年3月2日,甘斯柏格因心臟病突發離世。法國降半旗為他致哀。在那天,甚至在那之後的好幾天,他居住的 Verneuil 小路被前來悼念的人群圍得水洩不通,人們齊聲高唱他的歌,向他作最後的告別。

就讓我以他的一首歌/詩來結尾,致他的遠行:

 

Je suis venu te dire que je m'en vais / 我來告知你我即將遠行
Et tes larmes n'y pourront rien changer / 你的眼淚也無濟於事
Comme dit si bien Verlaine «au vent mauvais»  / 就像魏爾倫說的「在惡風中」
Je suis venu te dire que je m'en vais / 我來告知你我即將遠行
Tu t'souviens de jours anciens et tu pleures /  你想起從前日子哭了起來
Tu suffoques, tu blêmis à présent qu'a sonné l'heure / 你哽咽著,臉色蒼白但離別鐘聲已響起
Des adieux à jamais / 道一聲永遠的再見
Ouais je suis au regret / 是的,我很遺憾
D'te dire que je m'en vais / 來告訴你我要走了
Oui je t'aimais, oui mais / 是的,我愛過你,但即便如此

 

Je suis venu te dire que je m'en vais / 我來告知你我即將遠行
Tes sanglots longs n'y pourront rien changer / 你哭得再久也無濟於事
Comme dit si bien Verlaine «au vent mauvais»  / 就像魏爾倫說的「在惡風中」
Je suis venu te dire ue je m'en vais / 我來告知你我即將遠行
Tu t'souviens des jours heureux et tu pleures / 你想起幸福日子哭了起來
Tu sanglotes, tu gémis à présent qu'a sonné l'heure / 抽抽噎噎,哭哭啼啼但離別鐘聲已響起
Des adieux à jamais / 道一聲永遠的再見
Ouais je suis au regret / 是的,我很遺憾
D'te dire que je m'en vais / 來告訴你我要走了
Car tu m'en as trop fait. / 因為你太過愛我

 

 

《01哲學》,哲學入門,深入淺出,更好地理解,更好的邏輯。
立即下載《香港01》App:https://hk01.app.link/cTGh7iIcx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