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在孤獨的迷宮中寫詩 (03/31)

作者｜致寧

今日是墨西哥詩人兼評論家奥克塔維奧．帕斯（Octavio Paz，1914年3月31日－1998年4月19日）的誕辰。帕斯是上世紀西班牙語系文學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他對墨西哥國族身份的問題也留下獨創性的探討。他的代表作包括收在詩集《語言下的自由》的超現實主義長詩〈太陽石〉（Sunstone）、尋問墨西哥身份的散文集《孤獨的迷宮》（The Labyrinth of Solitude），還有追溯十七世紀新西班牙詩人胡安娜的評論式傳記《胡安娜，或信仰的陷阱》（Sor Juana: Or, the Traps of Faith）。1990年，帕斯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頒獎詞評說其詩文「激情四溢，視野遼闊」，同時將多種文化兼容並蓄，包括「前哥倫布時期的拉丁美洲文化、西班牙殖民地文化和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是拉丁美洲新詩歌獨當一面的旗手。

1914年今日，帕斯生於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他的祖父伊斯內奧．帕斯（Ireneo Paz）的長相有明顯的印地安人特徵，而外祖父母就是西班牙的安達魯西亞人。從誕生一刻，詩人的血液就交匯了印地安與西班牙文化。帕斯祖父是墨西哥出色的知識分子與自由派記者，也是第一批書寫印地安文化的小說家。早年帕斯的文學修養就是薰陶自祖父的藏書室。那時他就讀過西班牙作家佩雷斯．加爾多斯（Pérez Galdós）的十卷本小說《民族軼事》（National Episodes），裡面敘述的西班牙現代史，以及角色薩爾瓦多（Salvador Monsalud）的人物形象，直至老年他仍然記憶猶新。

在祖父的藏書室，帕斯除了浸淫西班牙經典名著，他還透過詩刊接觸到歐洲的詩歌。旨在引介世界文學的《現代人》雜誌就對他影響頗深。1930年八月號上刊登的英國詩人T.S.艾略特的現代詩〈荒原〉（The Waste Land）使他著迷，這首長詩在他心目中始終是一座詩歌的豐碑。一年後，十七歲的帕斯就抵不住對文學的熱忱，與幾位同學編輯學生詩刊《樓梯扶手》（Barandal）。他再先後創辦了《墨西哥河谷筆記》（Cuadernos del Valle del Mexico）、《工作坊》（Taller）和《浪子》（El hijo prodiga）等文藝雜誌，對推廣墨西哥文學不遺餘力。《工作坊》後來也被認為是標誌著墨西哥文學新浪潮的重要刊物。

帕斯最初創作詩歌，就有敏銳的自我反思。在詩歌評論集《弓與琴》（The Bow and the Lyre）的前言中，他就留下一條問題：「我開始寫詩的時候，就對寫詩這回事感到疑惑：比起花掉人生創作詩歌，將人生轉化為一首詩不是更美好嗎？」究竟詩歌何為？它可以為人生帶來甚麽意義或價值？對於這些難題，帕斯在寫給語言學家羅曼．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的一首詩給出一個層層遞進的有趣說法：

在我觀看與言說之間，
在我言說與沉默之間，
在我沉默與夢想之間，
在我夢想與遺忘之間，
詩。

詩歌的意義，或許就在於填補人生中那些曖昧不清、懸而未決的空間。帕斯於十九歲發表第一本詩集《野生的月亮》（Luna silvestre）。後來他出版的合集《語言下的自由》、《詩集》、《詩全集》都不斷收錄早前的作品。因為對帕斯而言，「每一首詩都是另一首詩的草稿」，第一本詩集是他的創作永遠的起點，詩就是語言上未完成而且無法完成的藝術，它可以不斷變化來完善自身，但永遠沒有清楚的終點或者確定無誤的說法，正如人生的意義到底是甚麽，本來就沒有明確的答案，但不代表追尋人生意義就是沒有價值的。帕斯也喜歡引用尼采一句話，來形容自己的創作觀：「重要的並不是永恆的生命，而是永恆的活力」，持續寫作就是帕斯表現永恆的活力的方式。

帕斯詩歌的高峰就是長詩〈太陽石〉。所謂「太陽石」是一塊阿兹特克的日曆石頭（今日收藏在墨西哥城的國立人類學博物館），上面用象形文字雕刻了阿兹特克神話的世界觀。帕斯受此啟發，在詩中以文字與意象雕刻一個日曆，584行詩的數字就對應著阿兹特克日曆中金星公轉周期的日數，而每行詩都是十一音節。詩的形式呈現一個環狀結構，用以下這幾句開篇和收結：

一顆亮晶晶的柳樹，一顆水靈靈的山楊，
一眼隨風搖曳的高高的噴泉，
一顆挺拔卻在舞動的樹，
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
前進、後退，轉彎，
但最後總是到達

詩中間的三十多節氣勢磅礴，以具濃重神話色彩的語言表現詩人對宇宙萬物、存在意義、死亡、時間、愛等問題的思考，這些詩句匯集成一條語言的河流，就如同太陽石日曆的時間一樣，無窮無盡，一個循環結束，就是下一個循環的開始。

這種詩學也印證了帕斯對詩歌的一種信念：詩是現代人的秘密宗教。僅以帕斯的英語翻譯家韋恩伯格（Eliot Weinberger）的對他詩觀的一番理解作結：

「文字的革命就是世界的革命，而兩者皆建基於身體的革命：人生作為藝術。一種對思想和身體、人類與自然、自我與他者等等已消逝的神話式統一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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