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追求時,我們在追求什麼 (九)︰現代的自由,現代的快樂
我的內心只有我一個人能進入。一切都這麼快,實在來不及感受;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美麗,這樣冷酷無情;這是現代的自由,現代的快樂。
讀沙特(Jean-Paul Sartre)或者存在主義要看年紀和看年代。反叛期我們都不願被定型,阿媽要我做乖仔我就今天不回家,老師要我做好學生我就染金髮。擺脫社會常規和制度,這可以說是「免於的自由」(freedom from),但是,這種自由並不能告訴我們應該做什麼,只可以告訴我什麼都不是。年紀小的,似乎應該多花時間問我是誰、我要去做什麼,而並非我不是什麼。不過,我這樣說,大概近乎說教了。
心理學家佛洛姆(Erich Fromm)在《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一書指出,除了「免於的自由」,我們還有「去作的自由」('freedom to'),那就是我們懂運用自由,配合我們的人格,去作一些具創造性的行動 。
自由主義者說政府不要管我們了,給我們消極自由已經OK。傳統和宗教又影響力減,「我」有什麼資源去創造自己?現代人沒有資源,就「逃避自由」了。所以,替我們定下規範性原則的政治哲學家,必須對人性有一定的了解。而社會心理學會是他們的學習對象,且聽佛洛姆說︰
「社會心理學的工作就是要了解,人類在歷史中這種創造的過程。為什麼人類人格時代的推移,而有某種確定的改變?為什麼文藝復興時代的精神,和中古時代的精神不同?為什麼獨佔資本主義時代的人類人格構造,不同於十九世紀人類人格構造?社會心理學必須解釋產生新能力、新情慾——有好的也有壞的——的原因。」(《逃避自由》)
人性會隨社會改變,所以我們要在具體歷史考察;我們應該追求什麼,這問題在不同年代也可以有不同的解答。
佛洛姆說,現代人有操控他人、同化和自毀的傾向。
你可以說這樣不好,但你要說什麼是好前,必須考慮我們現在是怎樣的。法蘭克福學派正是這種思路,他們不只談規範性部份,更會探討經驗部份︰我們的慾望是什麼和它們怎樣運作。舉例說,很多人不明白怎麼可能會有人選特朗普,就算想改變殘酷的現況,但也得注意這位狂人可能帶來更壞的世界呀。
可能這群「選民」的「慾望」,覺得否定這個世界,比創造新世界更重要。
現代人就常常處在這種否定狀態了。筆者敢保證,如果下個月某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一定有很多人慶祝!
社群主義者的「我」
要創造,是要明白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是誰;但我是誰,卻不只是由「我」界定,或者躲在黑房裏摸索出來。
走出睡房,走到社區,走到城市,走到國家,你才會知道自己的角色,你才知道自己是誰;你才能創造,你才能行動。這當然是社群主義者(Communitarianism)的觀點。
走了一大個圈,原來人的存在不是先於本質?人的「存在」於其出生前已決定了。因為沒有人能選擇在那裏出生的。頂多也是你的父母「選擇」(他們其實也沒有「選擇」你)你也不是一個孤零零的個體,你和母親血脈相連。也許是後來,你才被自由主義式的社會「個體化」了你。
社群主義者會告訴你,要明白自由,先要明白我們其實不完全自由。
Mia和Sebastian在洛杉磯的夜燈下翩翩起舞。(電影劇照)
時代的美麗
La La Land真的就是這個時代的美麗和冷酷無情。
90年代黎瑞恩唱的「一人有一個夢想」,似乎La La Land就是以此做前提:
夢想是我自己的,跟其他人有什麼關係呢?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追夢,其他東西全可以放在一邊。不是它們不重要,但他們不是構成我自己的。他們是愛人、家庭、朋友和國家。也因此,忠誠、犧牲、忍耐,就變得很難說了。
因此,我們不會討厭Mia,她就是我們。
我只需要觀眾。我只需要佈景版。我只需要尊重我的人。我只需要機會。我只需要聽我說話的人。我只需要適合我的人。我只要向前。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國王,與其他人只能建立「外交關係」。我懂支持她追夢,我懂和她唱歌,我懂表達愛意;但我不會為了她做什麼,我不能夠做什麼,因為我有「我的人生計劃」;不在我計劃內的,就不能在我人生裏。
但,「你」可以成為我某天晚飯後的娛樂,我也許會哭,也許都會激動。
在我眼中,我看到可能;我可能和Sebastian 一起,我可能不生孩子;我有很多可能……有一個平行世界。我有無限可能生。但其實我只是某人的妻子,雖然我已名成利就,雖然我要得到的,我都得到了。我是在那個塞車的洛衫磯,不是那個想像中人人跳舞,高唱The day has just begun/It's another day of sun的洛𥘎磯。
「現實」比「可能」真實得多呀,別騙自己了,BB(現代人)。
我快樂嗎?
我的內心只有我一個人能進入。一切都這麼快,實在來不及感受。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美麗,這樣冷酷無情;這是現代的自由,現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