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冷凍後保存了甚麼?甦醒之後還是同一個人嗎?
身體的保存對於維持身份的同一性是否足夠?只要人的軀體、器官和大腦不分解腐爛,一個人的身份就能夠永存不朽嗎?
去年11月,英國高等法院授權一位癌症晚期的少女在死後冷凍她的遺體。我們承認科學與技術使遺體保存成為可能,但是,通過冷凍技術來保存遺體,我們究竟保存了什麼?
「我才14歲,我還不想死,雖然我知道我已時日無多」,寫下這句話的少女於2016年10月17日因癌症去世。不過她在生前獲得了遺體冷凍的權利。在冷凍遺體之前,她希望遺體先被移交給母親;而她父親在對待此事上更為謹慎——他擔心的是,如果科學真的能使他女兒「復活」,那麼她將不得不面臨無親無故的孤獨和絕望——不過,他最終還是向女兒的願望妥協。
超人類主義
在美國,有兩個非牟利機構提供人體冷凍技術的服務。一個是Cryonics Institute,這就是為該名英國少女冷凍遺體的機構。另一個是Alcor,它的主管,空想社會主義者麥克斯.摩爾(Max More)也是Extropy Institute的創始人之一。這一機構致力於推廣「反熵主義」(extropianism),一種糅合了超人類主義和空想社會主義的哲學思潮。在俄羅斯也出現了類似的機構,叫KrioRus。
人體冷凍技術非常昂貴。這名英國少女的父母需要為此支付4萬3千歐元。Alcor的要價更高:全身冷凍需要18萬歐元,只是冷凍頭部則需要7萬2千歐元。所有這些「服務」都是基於一個非常樂觀的——如果不是太過樂觀的——信念:科技的進步能使人死而復生,或者重新鑄造一個人的軀體。不過,撇去人體冷凍技術的成效問題不談,我們更應該問的是:身體的保存對於維持身份的同一性是否足夠?只要人的軀體、器官和大腦不分解腐爛,一個人的身份就能夠永存不朽嗎?
總部位於美國的Cryonics Institute企業(資料圖片)
心理延續性
對於在不久前剛去世的英國哲學家帕菲特(Derek Parfit)來說,人格同一性在於心理延續性(psychological continuity),在於心理連結性(psychological connectedness),指的是兩種心理狀態之間存在某種直接的關聯。受洛克(Locke)的影響,帕菲特採取「還原主義」的進路,他認為所有的事實都可以用「非個人」的方式來描述,而所有構成我們人格的東西都能夠被還原為某些事實,具體來說,就是連續的精神過程和身體過程。在他看來,不存在一個確保人格同一性的自我,亦不存在一個完全被決定的身份認同。帕菲特鼓勵我們放棄人格統一性的觀念,以至於他宣稱「我會死嗎」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一個人在經歷了遺體冷凍後甦醒,他的大腦仍會像從前那般運作嗎?他仍能找到某種形式的心理連續性嗎?這些問題誰也無法回答。
在不同哲學家看來,一個人在經歷了遺體冷凍後甦醒,他的大腦仍會像從前那般運作嗎?他仍能找到某種形式的心理連續性嗎?(資料圖片)
又或是敘事性認同?
保羅.利科(Paul Ricœur)在《作為他人的自我》(Soi-même comme un autre)一書中反對帕菲特的還原論,他認為人格不能被還原成某種心理延續性,或是一系列連續的事實。相反,人格是由豐富的「自我認同」所構成的,這些「自我認同」就是他所說的「自身性」(ipséité)。這是一種反思性的同一性,而不僅僅是對同質的認同,「一個人通過敘事功能的中介而取得此種自身性」。正如他在《時間與故事》(Temps et récit)中說的:「一個人藉由向自己敘述關於自己的真實或虛構事件,來不停地重構自己的個人歷史。這一重構使人生變成一張由故事敘述所織成的布。」在利科看來,身份認同並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隨著與他者關係的改變而被重構:「他者不只是自身的對應物,而是親密地參與到自身意義的構建中」。
在這個意義上,這位英國少女的父親的擔憂就顯得頗為合理。如果少女真的在幾個世紀後醒來,她將身處一個徹底陌生的情境,所有曾經的親友都離開了,因此,她關於自己生平的敘述將變得毫無意義。即便軀體和器官能夠免於時間的侵蝕,她也不得不徹底成為另一個人,一個自身的陌生人。
(文章譯自philomag,作者為CÉDRIC ENJALBERT,原題為Cryogénisation : suffit-il d’être congelé pour rester le même ?,原文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