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姆斯基:普遍文法 - EP95
(上篇:齊澤克:犬儒意識形態 - EP94)
喬姆斯基(Noam Chomsky)可說是現代最為大眾熟悉的學者之一:他出位的政治觀點(無政府工團主義)與社會評論影響了不少人,而他自己也是一個非常活躍的政治活動家。但他之所以成為這極具影響力的學者,源於他偉大的學術貢獻--他為現代語言學奠定了基礎,更被譽為現代語言學之父。喬姆斯基的簡介請按此。
他的語言學理論不但革新了語言學本身,更對電腦科學、分析哲學、認知科學等有深遠影響。喬姆斯基語言學推翻了索緒爾結構主義語言學,也修正了流行一時的行為主義語言觀。對大眾來說,語言學可能只是一門專門的學問。但在喬姆斯基手中,對語言的理解最終涉及對語言跟人的關係的反思,而喬姆斯基式的語言學超越了語言學的界限,踏進了哲學、科學等領域。
普遍文法
普遍文法(universal grammar, UG)大概是喬姆斯基最著名的理論。普遍文法的概念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紀的羅吉爾.培根(Roger Bacon)跟思辨文法學家(speculative grammarians) 對語言的思想。根據培根的理論,所有語言都有共同的基礎文法,而他們的差異是偶然的。(Grammar are one and the same in all languages, substantially, though it may vary, accidentally.)到了二十世紀,這種語言觀已不再流行,如在分析哲學裡,語言更接近行為與經驗。學習語言的過程不需要先天的基礎文法;所有語言都是從社會和人際之間的關係中發展出來的。比如說,當一個小孩每次說「食物」時,他的父母都會給他「食物」,他便自然而然地把「食物」一詞跟現實的食物聯繫在一起。這不需要甚麼普遍語言或語法結構,這些結構是從經驗中演變而成的。
延伸閱讀:
喬姆斯基卻不認同行為主義式的語言觀。他用了「刺激的貧困」(poverty of stimulus)作為論據。刺激的貧困的內容大概如下︰學語言的時候,我們大部分時間接觸的都是正確運用語言的方法(一個懂得語言的人,他或她的溝通的方式都是運用正確的語法)。這些可稱為正面證據(positive evidence)。但要學語言不能單靠正面證據,也要依賴負面證據(negative evidence)——甚麼句子是不符合語法的。然而我們沒有足夠的負面證據來學習語言,因此,除了經驗之外,我們必須要有先天語言功能。喬姆斯基把這先天語言功能稱之為語言獲取設備(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 LAD),而它是人類大腦裡面的一個功能。在喬姆斯基的語言學中,普遍文法不單是一些語言結構,而是指人類大腦的語言功能和規矩。因此,喬姆斯基的語言學跟認知科學跟神經科學(neuroscience)的關係密不可分。喬姆斯基是借助人類生理的功能來解釋語言的構成。
我們不難看出這語言學跟哲學史的關係。喬姆斯基在《語言的知識》(Knowledge of Language)一書中也把刺激的貧困這論據命名為「柏拉圖的問題」。在柏拉圖的知識論中,知識只是回憶。在《美諾篇》中,一個從未接觸過數學的奴隸也能夠學習數學。要辨認任何東西,我們都要先由一個大概的概念出發,否則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究竟有沒有發現那東西。因此,如果沒有先天的知識,我們不可能有知識。這與喬姆斯基的論據一樣:如果我們沒有初步的、先天的語言能力,那麼學習語言是不可能的。
柏拉圖的觀點隨後演變為萊布尼茲的天賦概念(innate ideas)哲學。與之相反的便是洛克著名的白板說(tabula rasa),洛克認為人就像一張白紙,沒有天賦概念。這個辯論牽涉的問題其實非常廣大,到康德、黑格爾以及後期哲學對給予(the given)的反思都是圍繞着這個問題作出更深入探討。喬姆斯基的貢獻在於指出這個問題跟認知科學和人的生理存在的關係,用生理及邏輯的論據建立嶄新的理性主義。
轉換生成文法
轉換生成文法(transformational-generative grammar, TG)繼續發展喬姆斯基的普遍文法。如果喬姆斯基的普遍文法是正確的話,人類的大腦應該能夠系統性地生產文法正確的字句。轉換生成文法嘗試描述生產正確字句的過程。這過程大概可以用以下的圖標概括(喬姆斯基在不同階段對自己的語言學做出很多修訂,以下並非他最後的觀點):
片語結構規矩(phrase structure rules)→深層結構(deep structure)→轉換(transformation)→淺層結構(surface structure)→句子
片語結構泛指文法的構成部分,例如句子(sentence S)、名詞(noun N)、動詞(verb V)、名詞斷句(noun phrase NP)、動詞斷句(verb phrase VP)、代詞(pronoun)等。我們透過聯繫這些部分來組成句子。規矩就是聯繫個別片語的方法,例如S→NP+SP,意思是一個句子可以寫成名詞斷句跟動詞斷句。換句話說,我們可以簡化語言為一系列的規矩與字符串。這些字符串與規矩就組成(generate)一套語言。基於不同的規矩,我們便能夠組成不同的語言,例如上下文無關的文法(context-free grammar)組成上下文無關的語言(context free language)。如果我們用X→Y表示(X 可以重寫成Y),那麼我們就能夠把這語言表達成抽象數據中的「樹」。深層結構就是某種形式語言中的「分析樹」。這些樹經過轉換(transformation)後便成為淺層結構。轉換的規矩不再只用於片語上,而是把整個字符串轉換。轉換的規矩包括重寫、增加、刪減跟組合。
轉換跟深層結構都是語法層面的,而淺層結構就是語音層面的。深層結構本身只是語法,還沒有意義。喬姆斯基最著名的例子 「無色的綠色概念喧鬧地睡覺」(colou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 就是最好的例子。這句子文法完全正確,但卻毫無意思。語法(syntax) 與語義(semantics) 是完全不同的。淺層結構把(NP+VP等等)抽象的語法結構結變成日常有意思的語言,同時也把這些結構跟語音聯繫,成為能夠溝通的工具。
用粗疏的語言來說,深層結構就如意思層面而淺層結構是表達意思的句子(包括語音部分)。然而這並不完全反映喬姆斯基的看法,在他眼中,深層結構是抽象的形式。句子是深層與淺層結構一起合成的,而不是「表達」深層結構。
喬姆斯基自己的話可是最準確:”a grammar contains a syntactic component, a semantic component and a phonological component… the syntactic component consists of a base and a transformational component. The base, in turn, consists of a categorical subcomponent and a lexicon. The base generates deep structures. A deep structures enters the semantic component and receives a semantic interpretation; it is mapped by transformational rules into a surface structure, which is then given a phonetic interpretation by the rules of the phonological component.”
喬姆斯基一生中對深層、淺層結構有不同的解讀,更在九零年代提出一個新的研究方向——最簡方案(minimalist program)。這方案相信語言是以最精簡為最佳(optimal)的工具。在這方案下,深淺層結構不再有用,變成更簡單的推導(derivation)結構。這些我們都不再深入探討。喬姆斯基把語言學放上一個邏輯化與數學化的基礎來重新思想語言結構的思想,確立了理性主義的地位。雖然近代有不少實驗挑戰喬姆斯基的語言學,但這不代表喬姆斯基的語言學就會被推翻,這反而發揚了他科學跟邏輯的精神。
(下篇:哈伯馬斯:大辯論者 - EP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