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通識講義》：「西方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的精神與誓言

【01哲學編按】古希臘是西方學問的搖籃，哲學與醫學都在彼時誕生。希波克拉底除了開創性地以科學的方法解釋人體與精神的異常，更為後世的醫學定下了一套最早的倫理學。
本文出自醫生薄世寧所著的《醫學通識講義》，原題〈希波克拉底：2500年前的誓言為甚麼今天還在用？〉。作者為我們道出「西方醫學之父」的對醫學的三種創見，並解釋為何他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至今天仍然在醫學界有著莊嚴與崇高的意義。

歷史是甚麼？是過去傳到將來的回聲，是將來對過去的反饋。

沒有一個醫生不知道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在很多西方國家，醫學院學生在入學，或者畢業即將開始醫生的職業生涯時，都要宣讀《希波克拉底誓言》或以它為藍本的從醫誓言。《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提出者——古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幫助人們樹立了正確的疾病觀，開發了相應的醫療技術，確立了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規範，希波克拉底也因此被視為西方醫學奠基人，被尊稱為「西方醫學之父」。

接下來，我就帶你從疾病觀的形成、醫療技術的出現、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的確立這三方面，重新見證西方醫學的誕生。

正確疾病觀的形成

思想體系是所有學科的立足之本，疾病觀就是醫學的思想體系。在希波克拉底之前，巫醫不分的神鬼疾病觀認為病都是由神鬼引起的。巫師也充當醫生的角色，醫生也用一些巫術治病。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希波克拉底生活的公元前460年——公元前370年，距離現在大約2500年，相當於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

希波克拉底出生於古希臘愛琴海東南部的科斯島。科斯島是一個富庶的海島，位於海灣入口處，地理位置優越，利於航海，當地貿易繁榮、經濟發達。生產力的發展帶來了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分工。這種氛圍為西方醫學的誕生提供了基礎和條件。

有這樣一個關於希波克拉底的傳說。

一天，在科斯島的貿易市場上，突然有人倒地，意識不清、手腳抽動、口吐白沫。這時，一個巫醫擠出人群：「這個人中邪了，他一定是冒犯了神鬼。大家快把他抬到神廟去，祈求神靈饒恕就好了。」

大家剛要照做，就聽到一個年輕人的喊聲：「這樣不對，這個人是大腦出了問題，根本不是甚麼神鬼懲罰。當務之急是給他嘴裡塞上布，免得他咬傷了自己的舌頭。」

這個年輕人就是希波克拉底。他剛給病人嘴裡塞好布，沒過一會兒病人就恢復了意識。圍觀的百姓歡呼起來，巫醫倉皇而逃。從此，希波克拉底聲名大震，他的行醫足跡遍及科斯島以及島外很多地區。

這個傳說是否真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讓我們理解了醫學和巫術的區別。

從故事中倒地的人的症狀可以看出，他患有癲癇，也就是俗稱的「羊角風」。現代醫學認為癲癇的病理基礎是病人的大腦神經元突然異常放電，導致大腦功能出現短暫異常。所以病人會出現抽搐、意識喪失的症狀，等到神經元恢復正常，病人也就好了。

但是，當時大家無法解釋這個病。面對多數病人抽搐一會兒自然就好了的情況，巫醫就會說：「你們看，這是神鬼附體，唸咒語能治好他。」過段時間病人再犯病，巫醫還有理由：「你們看，這個人又得罪神靈了。」一切解釋不清的症狀，都被巫師當作神鬼的懲罰。所以對癲癇這個病的態度可以看作是一種「試金石」，來檢驗人們的疾病觀屬於「巫」還是「醫」。

希波克拉底以體液論解釋精神病──《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精神病是大腦問題？還是因創傷經驗？

希波克拉底認為，所有的病都是人自身出了問題，是一種自然過程，而非由超自然因素或者神鬼所致。他創立了「四體液學說」，該學說認為有4種體液（血液、黏液、黃膽汁、黑膽汁）決定着人的健康狀況。如果體液平衡，人就健康；如果不平衡，人就生病。儘管這個學說缺乏科學基礎，之後也被以科學為基礎的現代醫學理論取代。但是「四體液學說」偉大之處在於，這種對疾病的認識，把人從神鬼致病的桎梏中解救了出來，從此以後，人們開始理性地從自身找病因。

希波克拉底幫助人們樹立了正確的疾病觀，這是醫學誕生的第一個標誌。

醫療技術的出現

甚麼樣的疾病觀就會帶來甚麼樣的治療方法。

在神鬼疾病觀的指導下，疾病的治療方法是驅鬼、祈福、祈禱、祭祀等。希波克拉底的「四體液學說」帶來了食療、導瀉、催吐、放血，用植物、動物毛骨以及礦物質治病的方法。因為在他看來，這些方法可以調節體液平衡。

希波克拉底的這些方法大多缺乏科學依據，所以多數都被我們摒棄了，但是很多現代醫療技術的原型在那個年代已經開始出現。比如，針對肩關節脱臼的病人，希波克拉底設計出了一種用於治療的牽引固定床，這種讓脱臼復位的原理沿用至今。

再比如，希波克拉底時代的醫生已經開始進行傷口縫合、感染組織切除、骨折固定、膿胸引流（用一根引流管，插入感染的胸腔，將胸腔裡的膿液引流出來以控制感染）等一些簡單的外科操作。這些技術毫無疑問都是現代外科技術的雛形和基礎。

這些都是希波克拉底對醫學的貢獻，也是醫學誕生的第二個標誌——醫療技術的出現。

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的確立

其實，只要有了正確的疾病觀，醫療技術的出現只是早晚問題。但是我認為，空有技術只能培養出手藝人，卻很難誕生一門獨立的職業。因為一個職業如果缺乏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規範，那麼這個行業一定不會得到規範、理性的發展。

希波克拉底更偉大的地方在於，他確立了醫學的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

希波克拉底預見了醫生這個職業可能面臨的道德風險——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掌握信息的人很可能利用信息優勢牟取私利。

這種道德風險在今天快速發展的醫學領域尤為明顯。醫學科學高度專業化，一個人要經過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專業學習與臨床實踐，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工作後依然每天都要學習。大量的信息構成了醫生服務病人的基礎，醫學分科也越來越細，不同學科的醫生未必能確切地掌握其他科的信息。獲取這種信息對於外行人來說就更是一道極高的門檻，所以醫生和病人處於一種信息高度不對稱的狀態。如果沒有一個能約束醫生行為的規範，那麼醫生很可能會利用知識不當獲利，就會有道德風險。

在大約2500年前，希波克拉底以誓言的形式確立了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即《希波克拉底誓言》。

誓言的第一版原文比較長，以下為節選的關鍵部分：

我要遵守誓約，矢志不渝。對傳授我醫術的老師，我要像父母一樣敬重。對我的兒子、老師的兒子以及我的門徒，我要悉心傳授醫學知識。我要竭盡全力，採取我認為有利於病人的醫療措施，不能給病人帶來痛苦與危害。我不把毒藥給任何人，也決不授意別人使用它。我要清清白白地行醫和生活。無論進入誰家，只是為了治病，不為所欲為，不接受賄賂，不勾引異性。對看到或聽到不應外傳的私生活，我決不泄露。

這個誓言可以概括為4個方面：尊重老師、不傷害病人、不以職謀私、保護隱私。這不正是很多職業必須堅守的職業規範嗎？比如教師、律師、法官、會計師、審計師⋯⋯這些以技術為主要服務形式的職業，都可以參照這個誓言中所說的道德準則。

所以希波克拉底的偉大之處不只在於把「醫」與「巫」分離，為西方醫學奠定了基礎，還在於他意識到了職業的危險，並且提出了偉大的職業規範——自律。自律不是醫生個人的道德品質，而是這個行業的職業要求。

這就是醫學誕生的第三個標誌——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

但是客觀地說，這個誓言具有一定的時代侷限性。1948年，世界醫學會在這個誓言的基礎上修改制定了醫生行業正式的道德規範——《日內瓦宣言》，並在此之後每隔10年重新評估、修改，以符合時代進步的要求。到今天，《希波克拉底誓言》已經經過了8次修改。

中國雖然沒有照搬這個誓言，但是中國的醫生、護士也同樣以宣誓的形式，承諾遵守職業道德規範。除了行業自律的誓言之外，各個國家也制定出各種法律、規範、指南，讓醫療這一行為越來越規範。一個掌握信息優勢的技術群體，只有嚴格自律、不傷害他人、不謀私，才能真正地履行職責。這也是《希波克拉底誓言》帶給我們的啟示。

歷經2500年，這個誓言依舊有着巨大的價值和意義，無論醫學如何發展，不論時空如何轉換，醫學的精神永遠不會變。

《醫學通識講義》

作者｜薄世寧

出版社｜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0年7月

【本書內容獲「中和出版」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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