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拉普朗虛：精神分析詞典編撰者 唯一釀紅酒的拉岡弟子
作者｜黎子元
以「回到佛洛依德」這個短而有力的措辭來標榜自己精神分析理論的正統地位不僅僅是法國精神分析大師拉岡（Jacques Lacan，1901-1981）的專屬權利。另一位早年曾是拉岡研討班追隨者、後來成為極少數能與他分庭抗禮的法國理論家尚・拉普朗虛（Jean Laplanche，1924– 2012），同樣以「回到佛洛依德」作為自身精神分析理論研究的首要綱領。
而與拉岡不同的是，拉普朗虛回到佛洛依德的方法，不單是回到佛洛依德的「哥白尼式革命」（重新發現了甚麽才是萬物環繞的中心），更是回到連佛洛依德自己都已經遺忘或者放棄了的研究路徑上，並且堅持比佛洛依德走得更遠。拉普朗虛可謂獨具慧眼，看到了這條似乎被放棄的研究路徑的重要成果，如何在佛洛依德的晚期研究中發揮關鍵作用。
這條看似被放棄的研究路徑，就是早期的佛洛依德嘗試將成年人的神經官能症歸因於幼兒時代曾遭遇為其帶來創傷的性干擾（sexual molestation）事件而提出的「誘姦理論」（seduction theory）。有人認為，佛洛依德是由於自身在道德上的弱軟最終才將這個理論放棄掉的。而拉普朗虛則試圖向讀者顯示，「誘姦理論」具有相當複雜的（時間的、經濟學的、地形學的）理論層次，並且已經被晚期（即提出「超越快樂原則」之後）的佛洛依德重新建立起來的「驅力理論」所吸納，而佛洛依德自己對此則毫不察覺。
拉普朗虛認為幼兒時代經歷的某個原初的創傷場景，例如有一次被別的成人撫弄性器官的性干擾事件，其對主體的影響會延後發作，即具有滯後性（afterwardsness，拉普朗虛對德文 Nachträglichkeit 的英文翻譯），須在以後的另一個場景中才得以重新顯現或者說復活。這意味著至少要有兩個場景才真正構成一次創傷事件。他更從「誘姦理論」進一步推導出新的結論：異質性的「他者」，即具體的某個成年的他人，對幼兒的總是带有「性」的干預與訊息傳遞（本身可以是無意識的），在主體的性經驗及其精神結構的形成過程（即從幼兒的沒有無意識到成人的有無意識）可謂舉足輕重。關於拉普朗虛對這組問題的研究，讀者可以在他的一部英文版文集《關於他性的論文》（Essays on Otherness，1999）作詳細查閱。
1944年拉普朗虛進入巴黎高等師範學院（Ecole normale supérieure），後來這裡也是拉岡研討班主要的舉辦場地之一。拉普朗虛在1964年與當時拉岡研討班的其他幾位追隨者共同創立「法國精神分析協會」（Association psychanalytique de France，簡稱 APF）。這為遭到「國際精神分析協會」（Association psychanalytique internationale，簡稱 API）排斥的拉岡提供了庇護場所與理論陣地。1970年拉普朗虛又在法國巴黎第七大學組建「精神分析與精神病理學研究中心」(Centre de recherches en psychanalyse et psychopathologie fondamentale)，最終在這裡榮休。
在他終其一生對於精神分析理論發展的孜孜以求與卓越貢獻中，最為人們所熟知的成就自然要數他和同伴彭塔利斯（Jean-Bertrand Pontalis，1924-2013）一起花了八年時間編纂的《精神分析詞彙》（Vocabulaire de la psychanalyse）。這部在精神分析專業領域中具有權威地位的詞典於1967年在法國出版，主要圍繞著佛洛依德的理論著述，收錄了三百多個重要概念，通過有效的編纂框架和簡明的詞條解釋，將精神分析的基本語言呈現於讀者面前。這部詞典如今已經成為讀者進入精神分析領域所必備的參考書，既獲得專業研究者肯定，也受到入門讀者歡迎。而詞典的繁體中文版《精神分析詞彙》也於2000年在台灣出版，由沈志中和王文基聯手譯成。
肯定會讓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精神分析的理論與技術之外，拉普朗虛還掌握著關於葡萄栽培和釀酒的理論與技術。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 Château de Pommard 酒莊，並和妻子一道打理生意，從1966年接手到2003年轉手，竟達三十七年之久。就連法國新浪潮電影導演、在今年（2019年）剛剛去世的艾麗絲・華妲（Agnès Varda，1928-2019）也曾在《拾穗者與我》（Les glaneurs et la glaneuse，2000）中專門訪問過拉普朗虛關於葡萄栽培與收穫的事情呢。而拉普朗虛釀的葡萄酒也無可爭議地被冠上了如此名號——「世上唯一一種由拉岡弟子釀造的葡萄酒」。誰能表示反對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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