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空間與時間是絕對存在的,還是相對的關係?

撰文: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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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課堂

在歐洲,王族之間的通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當時有一位安斯巴哈(Ansbach)的公主,在她年幼的時候,父母便相繼逝世。她轉折到了普魯士宮廷,在普魯士國王夫婦的監護下成長。在學術風氣較濃厚的柏林,公主有機會大開眼界,亦順道結識了一群哲學家。

這群哲學家當中,有一位是相當活躍的,他經常在歐洲各地遊走,先是跑去法國希望說服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不要攻擊四周的基督教國家,然後又跑去跟物理學家惠更斯、冉森派神學派阿爾諾(Antoine Arnauld)、笛卡兒派的馬勒伯朗士(Nicolas Malebranche)等人討論學術,接著在擔任漢諾威圖書館館長的期間,借機繞道至荷蘭探訪自己甚為仰慕的哲學家斯賓諾莎,當時斯賓諾莎已身患重病,這個人有幸讀到斯賓諾莎的《倫理學》手稿。他還又跑到了普魯士的柏林,為籌建柏林科學院貢獻自己的力量。這個人便是理性主義的哲學家萊布尼茲。萊布尼茲非常欣賞公主的才智,公主亦以他的朋友和學生自居。這位公主便是日後的英國的王后,英國喬治二世的妻子——卡羅琳(Caroline of Ansbach)。

斯賓諾莎:命途多舛的哲學家

萊布尼茲 VS 克拉克的序幕

這位公主在普魯士的宮廷時,便喜歡看哲學家與耶穌會士及新教神學家們的辯論。公主便在唇槍舌劍之下,獲得很多寶貴的知識。有一天,公主在宮廷中和一位英國教士談話,談到「神義論」這個話題時,她對於牛頓及其學派的宇宙論非常不滿。不知是否與萊布尼茲的交往過從甚密的緣故,公主顯然偏好萊布尼茲的立場,特別是對於後者的「預定和諧」(pre-established harmony)的觀點頗為欣賞。公主把對話內容告訴了萊布尼茲,萊布尼茲很快亦以摘錄的形式把自己的看法送達公主。可能公主素來喜歡看人家辯論,便立刻把摘錄轉交那位英國教士,那位教士便是薩繆爾・克拉克(Samuel Clarke)。

克拉克是牛頓學派非常出色的神學家,擁有關於各門學科的淵博學識。他曾經在牛頓派物理學和笛卡兒派物理學的論戰中,為牛頓的物理學辯護,因而贏得了牛頓的友誼。由於和牛頓有深厚的交情,這促使他把牛頓的物理學著作《光學》翻譯成拉丁文,並於1706年出版。當公主把摘錄交到克拉克手上時,他欣然接受了萊布尼茲的挑戰,就這樣,一場涉及科學和神學的論戰便展開。萊布尼茲和克拉克的論戰以書信方式進行,書信主要通過威爾斯親王的夫人轉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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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合:兩種時空觀之爭

萊布尼茲與克拉克的論戰,涉及了雙方在對時間、空間及上帝能力的不同理解,這場辯論固然體現了萊布尼茲與牛頓派在自然科學上的思想分歧,但在近代的基督教思想的氛圍下,這些問題自然與基督教神學有密切的關係。事實上,這次表面上看起來是關於自學科學的爭論,究其實質是以萊布尼茲對牛頓及其學派背後涵蘊的神學意涵的指責而揭開序幕的。萊布尼茲與克拉克之間的論戰並未逃過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的法眼,卡西爾稱這場論戰為「近代思想史上最重要的現象之一」。

由萊布尼茲代表的相對時空觀和由牛頓學派代表的絕對時間觀在這場論戰中尤爲值得重視。克拉克堅持牛頓學派的觀點,把時間和空間看作是「絕對的、實在的存在」,物體存在於時間和空間之中,而時間和空間不依賴於物體,能夠獨自存在。簡而言之,即使沒有物體的地方,也仍然會有時間和空間;萊布尼茲則把時間和空間視作關係性,而不是絕對性。空間只是物體「並存的秩序」,時間是事物的「接續的秩序」,時間和空間根本不是絕對的、獨立的和自足的東西,離開了物體,根本沒有時間和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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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布尼茲和克拉克關於時間和空間的分歧首先引發了到底空間是否上帝的感官的爭論。萊布尼茲不滿牛頓認為空間是上帝用來感知事物的器官。事實上,牛頓之所以得出這個觀點,是得自於英國歷史非常悠久的經驗主義傳統。經驗主義者認為人的認識始於感官,而人又是上帝的肖像,人是由上帝所造,所以以人的認知類比設想上帝的認知,似乎是理所當然。不過萊布尼茲敏銳地察覺出當中的問題,他指出如果「上帝需要某種手段來感知它們(事物),它們就不是完全依賴於他,也不是他的產物了」。克拉克馬上為牛頓護航,指出「牛頓並沒有說空間是上帝用來知覺事物的器官;他也沒有說上帝需要什麼媒介來知覺事物。」克拉克指出這只是牛頓的形象比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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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布尼茲顯然不接受這個薄弱的辯解。萊布尼茲開始正面表述自己的觀點,他堅持理性主義的認識論傳統,堅持以上帝的超感性的認知官能,即理性來解釋上帝的認知。萊布尼茲認為,正是上帝以自己的理性「不斷產生」事物,事物才能夠在場或被創造出來。萊布尼茲在這裡提到的理性的「不斷產生」,應該是指自己的「可能世界」思想。萊布尼茲的「可能世界」思想解釋了在上帝的理性中,存在無數個在邏輯上都有可能存在的世界,這個能力體現了上帝的全知,而由於上帝本性是全善的,所以他會把最好的那個可能世界現實化,由此產生了我們凡人在處的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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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布尼茲明顯抓住經驗主義者及牛頓學派物理學關於時間和空間的觀點不放,他指出經驗主義者和牛頓學派把上帝視作處於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之中,嚴重地削弱了上帝的全能。萊布尼茲質問,如果上帝處於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之中,有什麼理由說空間是在上帝之中呢﹖即便經驗主義者和牛頓學派把空間視作上帝的性質,似乎想把空間轉述為上帝的「性質」,把空間歸屬於上帝的權能之下以保持上帝的權能,不過萊布尼茲繼續發難,質問說人們向來只聽說過性質是在存在者之中,未聽說過存在者在自己的性質之中,因此,說空間是上帝的性質,但上帝又處於自己的性質之中,是古怪的說法。萊布尼茲認為,關於時間的問題也應是用同樣的道理來説明。萊布尼茨認為既然時間和空間只是上帝以理性感知事物時,事物的並存和接續的秩序,那時間和空間根本不是獨立自存的東西,於是便沒有理由說上帝處於時間和空間之內。

第二回合:上帝自由之爭

萊布尼茲和克拉克的論戰發展下去時,便擴展至關於上帝之自由的爭論。萊布尼茲認為上帝是理性的,上帝的意志也受其理性指導,亦即上帝的意志總有規律或原則可尋。萊布尼茲認為上帝的意志亦要服從「充足理由律」。所謂「充足理由律」,是萊布尼茲的一大發明。他在《單子論》中表示,我們的推理是建基在兩大原則之上,即是矛盾原則和充足理由原則。矛盾原則表明了「我們判定包含矛盾者為假,與假的相對立或相矛盾者為真」;充足理由律則表明「任何一件事如果是真實的或實在的,任何一個陳述如果是真的,就必須有一個為什麼這樣而不那樣的充足理由,雖然這些理由常常總是不能為我們所知道」,簡而言之,事出必有因。

萊布尼茲以法文寫成的《單子論》(The Monadology)手稿(Wikimedia Commons)

萊布尼茲指出,絕對空間如果是絕對均質的話,就會出現一個空間域與另一個空間域是完全一樣的情況。但這樣一來,充足理由律便會失去效力,理由是如果一個空間域和另一個空間域是完全一樣,就不能解釋上帝為什麼會把一個東西放在這裡,而不是那裡。克拉克認為在萊布尼茲看來存在困難的地方,根本就不成問題,而且反過來證明了上帝擁有絕對的自由。克拉克指出,上帝能夠在無區別的多個狀態作出選擇,按自己的意志把事物放在這裡,而不是那裡,恰恰證明了上帝的意志是絕對的。

參考資料:

《萊布尼茨與克拉克論戰書信集》,[德]戈特弗里德・萊布尼茨 著,陳修齋 譯

〈萊布尼茨與牛頓-克拉克時空觀論戰的神學根源〉桑靖宇、漆志超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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