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金爸爸：從《上流寄生族》看腦交戰的科學
作者｜朱為民（老年醫學與安寧緩和專科醫師）
今年的冬天，感覺特別長。
疫情升溫，忍痛退出了一個期待許久的國外參訪交流，專心工作、專心陪孩子。周末，當孩子都睡了，跟老婆坐在沙發上看了一部電影，才發現好久沒有看電影了。
我們看的這部電影是韓國奉俊昊導演的《上流寄生族》。沒幾天後，《上流寄生族》橫掃美國奧斯卡獎，除了最佳原著劇本、最佳國際電影、最佳導演之外，還史無前例地成為奧斯卡92年來第一部外語最佳影片。
真的非常好看，電影裡有許多不同層次的隱喻，很多影評也說過了。我想從一個安寧醫師的角度，用這部電影的幾個細節重新來談談前額葉與情緒的運作，以及我們一般人如何不要陷入情緒的泥沼之中，就像這部戲的主角金司機一樣。
【以下內容包含《上流寄生族》劇情，敬請留意】
有氣味的故事
《上流寄生族》的故事很簡單：一個住在地下室，貧窮的四口家庭，某一天偶然得到了親近上流家庭（也是一家四口）的機會。於是貧窮家庭使用騙術與詐術，將原本上流家庭家中的家教老師、司機、管家一一取代或剷除。於是，考不上大學的兒子女兒化身為從外國留學回來的老師、失業的爸爸搖身一變成為充滿經驗的司機、每天在家洗衣服的媽媽轉化成頂級物業管理的資深管家。
貧窮的一家四口進入了上流家庭的生活，在欺騙的過程中，彷彿真的成為了他們想像中的那個身分。直到，他們某一天在上流家庭諾大的房子地下室中，發現了另一個家庭⋯⋯
先不暴其他雷，故事的其他枝葉就讓大家自己去發現。這部電影除了拍攝與影像充滿節奏感之外，配樂也是一大亮點。我非常喜歡聽電影配樂，於是一看完電影，就去 Apple Music 把原聲帶找來聽。然後，聽到第17首，發現這首取名叫做：
The Frontal Lobe of Ki Taek 金司機的前額葉
Ki Taek 是片中男主角—爸爸—金司機的名字。這首曲子出現在電影最後的高潮片段中：平時溫和，整部戲都沒有發過脾氣的金司機，在盛怒之中用刀砍死了自己的雇主。
而為什麼平時個性軟弱，臉上總是帶著防禦性微笑的金司機，在這麼大的爆發與跨越之後，觀眾和影評人依然不覺得奇怪，給了這部電影這麼多頂級的評價？
因為氣味。
「氣味」在《上流寄生族》可說是最重要的一個隱喻。氣味的不同象徵了社會階級之間的不同。金司機的雇主，科技業的高階主管，在雇用了金司機之後，曾對他的貴婦太太說：
「金司機什麼都不錯啊，做事情都不會越界。但他就是有一種氣味。有時候，那個味道會飄到後座來。」
而雇主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兒子也跟爸媽說：「金司機有一種氣味，跟美術老師（金司機的女兒）一樣的味道。」
氣味，在這二個家庭中畫出了一道無形的界線。有氣味雖然有點令人不悅，但是請你千萬不要越界。因為我們和你們，就是不一樣。
被說自己有這樣的味道，金司機總是低頭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地。但他也開始反省自己：「氣味？是什麼氣味呀？」他甚至把自己的汗衫拿起來聞。在電影推進的過程之中，他漸漸明白，「氣味」其實是一種階級思維底下隱隱的歧視與不屑。
平時，金司機聽到老闆關於「氣味」的言談，總是笑笑的不說話。這時，他用他的大腦前額葉，運作理性的思考，做出合理的選擇。他的前額葉會一再提醒他：「人家是你的老闆，給你賺錢的機會，你感謝都來不及了，還管什麼氣味不氣味的？」
只是，當情緒逐漸累積，最後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動亂當中，金司機又看到主人厭惡氣味的樣子，他終於爆發了。這時，情緒佔領了大腦中的「杏仁核」，使得前額葉無法運作，理性的思考無法主導。盛怒之下，他拿起刀走向他的老闆。
過了數分鐘，我們在螢幕上看到金司機回神，他看著自己手上的刀、地上倒下的雇主、鮮血直流的傷口，才發現自己鑄下了大錯，倉皇逃跑。
究竟，為什麼那幾分鐘的時間，金司機無法使用前額葉思考？
前額葉與杏仁核
眼睛是我們人類擷取畫面的來源，當我們的眼睛看見的事物是不會誘發情緒的，視覺的訊息經過大腦處理後，會送到前額葉作理性的判斷與思考。例如：我們在等公車，公車路線有好多條，來的時間也不一樣，這個時候前額葉幫助我們做出要搭哪一班公車，對自己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當我們眼睛看到的事情，會引動我們的情緒時，這個時候大腦自動把處理過的訊息送往杏仁核──情緒中樞。這其實是一個保護人體的機制，因為會引動情緒的事情通常代表著危機，需要身體更快地做出反應。透過杏仁核，身體的腎上腺素可以快速分泌，協助我們脫離危機，或是有更多能量對抗危機。例如，正在等公車，但是遠遠地就看到仇家來追殺了，怎麼辦？這個時候沒有時間再思考要坐哪一班公車好，而是像一隻快要溺水的小狗一般，用盡全力跳上隨便一班公車。氣喘吁吁地上了車，過了一陣子才發現，糟糕坐錯車了。
眼睛看到的畫面訊息，因為情緒而被送到杏仁核，無法讓前額葉做出理性思考，醫學研究指出最少有6秒的時間，這個時間，我們稱作「杏仁核綁架」。
在杏仁核綁架的時候，我們常常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的2歲兒子乖寶，現在正經歷著所謂 Terrible 2（恐怖2歲）的階段，而身為父親的我，每天都在與自己的杏仁核奮戰。
記得是聖誕前夕，乖寶又開始亂丟玩具，把每一個玩具丟得遠遠的，自己笑得很開心。剛開始，我運作我的杏仁核，心理面知道這是孩子成長的必經階段，於是好聲好氣的跟他說：「乖寶，玩具不能亂丟，知道嗎？」可是他完全沒聽到，繼續丟。終於，小汽車被他丟到媽媽的臉上，我突然爆發了，用盡全力對他大吼：「乖寶！你幹什麼！去罰站！」他嚇壞了，然後開始大哭。過了幾分鐘，我才冷靜下來，讓前額葉恢復運作，不斷想著：「我為什麼會這樣？這樣對孩子不好，而且也沒有用。」
直到最近，慢慢聽杏仁核的聲音，才愈來愈能夠學會面對情緒的方法。
面對杏仁核綁架的三個步驟
我們總是希望前額葉可以不斷支持自己做出正確的判斷，那麼，如何才能不讓杏仁核綁架不來搗亂呢？提共三個實用步驟：停、觀、許。
停：查覺到自己的情緒跑出來，開始進入杏仁核綁架的階段時，先讓自己停下來，減少說話、減少動作，避免做出錯誤的行為。不僅是要等待杏仁核綁架的6秒鐘過去，同時也給自己一個「觀看」自己情緒的機會。
觀：觀察自己的情緒，包含「現在是什麼情緒呢？」「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呢？」「我對於事情的期待是什麼？」單純觀察就好，不要批判。
許：對自己的情緒不要批判，千萬不要想說「我怎麼這麼糟糕」、「我真的很差，無法控制自己」、「我不是個好爸爸」等等，而是要允許自己可以有這樣的情緒，甚至對看到自己情緒這件事給自己一點鼓勵。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之後，你會發現，被「杏仁核」綁架的機會，愈來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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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司機殺人之後，躲到老闆家中的隱藏地下室，大家都沒發現。他從意義上的「上流寄生族」，成為實質的「寄生蟲」。看到這裡不免感嘆，如果那時候他沒有讓自己的情緒主導，讓前額葉發揮該有的功能，後來的金司機，應該還是笑咪咪的吧。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金司機，但透過練習，我們可以不讓杏仁核綁架一再發生。
【本文經朱為民醫師授權刊登，原題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金司機：從《寄生上流》看大腦前額葉的運作與溝通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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