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派時期後的馬蒂斯|于千
作者|于千
「一位畫家高談闊論自己對繪畫藝術的意念,而不只是展示自己的作品,是把自己暴露在多種危險之中。」法國野獸派畫家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以這句作為〈一位畫家的筆記〉(‘Notes of a Painter’)的開場白。然後,他便開始高談闊論。那年是1908年,是野獸派(Les Fauves)剛誕生的時代;那年,馬蒂斯是一個三十九歲,繪畫技巧和藝術思想漸見成熟的畫家。
今年剛好是馬蒂斯誕辰150週年,而提到馬蒂斯這個名字,很多人都馬上會想到他所代表的野獸派。野獸派的繪畫哲學非常直觀。「當困難使我無法工作時,我對自己說:『我有色彩,有畫布,我必須純粹地表達自己』。」這似乎是馬蒂斯本人說過的,一句很能代表野獸派的說話了。
可是,要說到馬蒂斯的藝術,卻又很難只停留於野獸派。畢竟,野獸派只是一場持續了十多年、極為短暫的藝術運動。因此,與其要說馬蒂斯的繪畫算是野獸派,倒不如說,馬蒂斯有一段時期被評論家(一開始是帶有惡意的)歸類為野獸派而已。
「我對早期作品和近期作品之間的聯繫感到非常強烈,」馬蒂斯在〈一位畫家的筆記〉進一步解釋,「但我的想法與昨天的想法並不完全相同。又或者說,我的基本意念沒有改變,但思想卻有了變化,而我的表達模式也跟從我的思想。」也就是,對於馬蒂斯而言,野獸派的所謂大膽的用色,粗糙的平塗繪畫技巧,其實從來都不是意旨的所在 ── 他如是繪畫,只因當下的感受﹑想法恰好如此。
野獸派的畫面自然引人入勝,但一般藝術史家會認為,在馬蒂斯寫〈一位畫家的筆記〉的那一年,正標誌著他「野獸派時期」(1900-1908年)的終結,以及所謂「實驗性時期」(1908-1917年)的展開。
「顏色的和諧與不諧調感都可以產生讓人愉悅的果效。」他繼續說:「通常,當我開始作畫時,我會首先記錄下和粗淺的感覺。幾年之前我有時還對結果感到滿意。但現在我想我能看到更進一步。如今,就只有一種模糊性才能令我感到滿意:我應當記錄那些無法完全定義我的感受,和明天就幾乎無法再辨別的,那一瞬即逝的官感體會。〔…〕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都不把自己的畫掛在牆上。因為它們讓我想到過度興奮的時刻。而且,我冷卻下來後我就不想看到它們。現在,我會嘗試在照片中添加一點寧靜,不達到想要的就不斷修改。」
也就是,這個時期的馬蒂斯已漸漸不滿足於直觀的官能刺激。他開始想要追求更有深意的畫面。當中的嘗試要數到他1908年畫的《紅色房間:紅色的和諧》(The Red Room: Harmony in Red)。這幅畫作既有他以往野獸派的影子,卻有感覺煥然一新,而原因是,他在經過反覆思量後,以一大片鮮紅色取代原有的綠色。
其後,馬蒂斯的作畫風格有過幾次重要的改變。但重要的是,這些置於畫布上的物理結構的改變,大致上都遵從了〈一位畫家的筆記〉上的好些觀點。
以其晚年的一系列《藍色裸體》(Blue Nudes)為例,在米黃色的畫紙上,只有簡單藍色色塊組成的女性裸體形象。這系列作品跟野獸派的原始畫風相去甚遠,然而,《藍色裸體》的作畫時間雖跟〈一位畫家的筆記〉相距近50年,卻又跟裡面的一段論述非常對應:
假設我想畫一個女人的身體:首先,我要賦予它優雅和魅力,但我同時知道這並不足夠。我會找尋身體的重要線條,凝著它的意義。乍眼一看,作畫的魅力非常隱瞞。但它更廣闊的意義和人性,將會在新的形像中浮現出來。魅力不是畫作的唯一特徵。它會更為含蓄,但由於它的整體意念包含在人物線條之中,並存在性亦不會減滅。
馬蒂斯一生對藝術的看法,早就在〈一位畫家的筆記〉說明清楚了,其後的時間,他不過是專心於實踐。
對馬蒂斯而言,藝術的實踐比冠冕堂皇的論述來得更有意義。正如,〈一位畫家的筆記〉的開頭就說:「一位畫家高談闊論自己對繪畫藝術的意念,而不只是展示自己的作品,是把自己暴露在多種危險之中。」而到了馬蒂斯七十三歲時,又補充過:一個畫家應該要把自己的舌頭割掉。意識就是,除了運用畫筆和顏色之外,一個畫家根本就沒甚麼發言權的。
於這方面,馬蒂斯的想法又是多年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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