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情的自言自語(十八)哲學家怎樣愛/該怎樣愛?|曾瑞明
作者|曾瑞明
唐君毅先生是新儒家代表,我們會預期他大講心性之學。但他有另一個身份,就是愛情哲學大師。中大哲學系榮休教授張燦輝稱唐先生是「中國哲學史愛情哲學第一人」。讀者未必真的太在意愛情哲學,但從唐先生身上,我們看到一個哲學家怎樣愛,或者作為一個哲學家,該怎樣愛。
現在大家都知道《愛情之福音》(下稱《福音》)的作者是唐先生。但在書中標明的著者卻是克爾羅斯基(Kileosky),譯者是唐君毅。在未有 Google 的年代,也真是可以「呃得吓人」(能騙一下人),事實上唐先生也一直不承認是此書作者。張燦輝在其〈唐君毅的愛情哲學〉(T'ang Chün-i's Philosophy of Love)一文也搜尋過唐提過的原作者,亦無法找到克爾羅斯基是何許人。其後,唐先生的夫人謝延光女士才證實此書是唐先生所作。
在《福音》克爾羅斯基以先知口吻,向青年男女講男女與婚姻的問題。唐先生性情謙和(特別是與牟宗三相比),而且寫此書時尚未結婚,不宜以確鑿口吻說教。於是,唐先生借一個認了婆羅門教中梵天真理的德拉斯,在雪山退隱前給青年上一愛情課,說出自己對愛情的看法。
《福音》與《致廷光書》
《福音》要與《致廷光書》並讀。黃子華在棟篤笑中也曾引用過唐君毅的《致廷光書》。這本書是唐君毅與其夫人謝廷光的書信集,也收錄在唐君毅全集裡。唐夫人認為這些書信不只屬個人,實屬人間。故她「願意私人的事客觀化,獻給青年朋友,願天下千千萬萬的青年男女皆有祟高的愛情與幸福的婚姻」。由他們相識、相知到結婚,我們也看到唐先生在書信中剖白他怎樣看愛情。公私雖然有分,但思想卻是一貫的。
謝廷光的兄長是唐先生的朋友,由雙方父母安排婚姻,於是透過書信互相了解。但第一封信就有一句:「因為我想人只要精神上能互相勉勵,求人生之向上,則婚姻也可以互相幫助。」現在女士收到這種語調的信,恐怕未必稱心愉快了。
愛是精神
在《福音》一書,愛情有一種形而上的意義,它不但不只是欲望,更是一種精神的展示。克爾羅斯基說:「根本上宇宙間只有一種愛,一切的愛都是一種愛的分化。宇宙間只有一種愛,因為只有一精神實在生命本體。在人心中投射的影子,都使人接觸那精神實在生命本體。一切的愛都是那精神實在生命本體。男女之愛決不是與其他所謂純精神的愛根本不同的愛,他與其他之愛之不同,只是模式之不同,在本質上與其他之愛,全是息息相通。所以男女之愛本身便含各種所謂純精神之愛,純精神之愛即常由男女之愛脫化而出。」
能做到知行合一,的確很不容易。唐君毅有黑格爾哲學的背景,取其《精神現象學》中那精神涵有一切的思想,世界不外是精神的展現。唯人類心靈獨特,可以跳出自己的樊籬,意識到無限,意覺到精神。在《福音》中,唐先生說:「然而一切存在中,只有人類才能真正自覺的要求破除他存在之限制,而自覺的渴慕無限。所以只有人類才能真實現無限的生命意義,領略無限的精神意味,要歸於原始太一。但是人類憑藉甚麼以。還歸於那原始之太一?這就是人類自內心流出之源源不息生生不已綿綿不斷浩浩不窮之愛。」愛情跟對其他的愛,沒有分別,愛真、愛美、愛善和愛神,即愛宇宙靈魂本身之愛。
唐先生解釋:「這四種愛,真是成為無限的開展時,就是人類最高的愛,因為這四種愛,都是純粹的要求超越自己。」求真、求善、求美、求神,與男女之愛似乎並不相干。但在男女之愛中,卻有四種精神現象的展現。愛情中我們超越自我有限而歸還無限的渴求,另一方面是要求合一的渴求。你想知道愛人的一切,是求真。欲與她有幸福人生,是求善。二人的和諧,是美。對對方有敬和信,是宗教。
這樣類比有說服力嗎?不能說全無道理,但好像是有分別。然而分別正是精神哲學想克服的,從宇宙精神靈魂的角度,大家都是求合:「互相配合而成為完整的一體,如一小宇宙」。所以,男女之愛情「實際上不是男求女,也不是女求男,卻是那被割裂的宇宙靈魂,要恢復他自己,要把被剖分出的兩部分,重新合一起來,要使男女兩方一齊還歸於宇宙靈魂之自體。」在《致廷光書》第六信,他也這樣寫給女朋友:「人生最後的目的是甚麼?是實現那全人類的大精神大人格,即宇宙的大精神大人格。」
愛不只男女關係
唐君毅以男女愛情為一切愛的典範,透過男女之愛情結合,才可體驗其他人間之情愛關係,父母子女之愛,兄弟朋友之情及至人對萬物之愛皆源出男女生命之合一的愛。「宇宙靈魂的愛之光,表在父母之間的是男女之愛之光。此愛之光通過此男女,照徹此男女之心,此男女後如是之愛之光,轉而去照他的兒子,則為父母之愛子⋯⋯這是由男女而化生的最偉大的倫理愛——孝。」
你的哲學如何,你的愛情也必如何。唐先生稱為妹,大概是取男女關係不只男女,還有兄妹(姊弟?)關係。婚後,他們也仍以兄妹相稱。
專心一致,是因為如精神之聚焦。愛情如光之聚、光之散,專一才能照耀。
實踐自己的哲學
婚前,是兩個精神渴望相知,兩人是互相了解,互相感動,互相慰藉,求的是打開自己的心門。當中有猜疑、有責備,但也有感動和理解。唐先生知行合一,常常在書信中也展現一種客觀態度,將愛情放在個人之上:「我希望你能獲得一你真愛而且愛你的男子,我相信如果你還見了這樣的人而傾心愛他,你將覺得你精神有所皈依,你將不復覺人生旅途之荒涼寂寞了。我說這話不一定指我自己。」、「數年以後不知誰是你的伴侶,誰是我伴。十年以後也許我們都兒女成行,那時再相看一笑,一切往事已漠然。」儒家的義命分立也可放在這理解。可以愛誰,跟誰一起,屬命。唯有如何愛,該怎樣愛,屬義,是我們可以控制的範圍,我們要負責的範圍。唐君毅沒有一定要「到手」的心理,只將自己所信、所惜,跟一個女人分享,甚至願意跟她「可能的」、「將來的」男友分享,這倒更感動了唐夫人。這種無私的愛,就是今天會被嘲笑的「大愛」吧。
當然,唐謝婚後,書信愈來愈短,不外乎一些茶餘飯後。也許,這就道出戀愛跟婚姻的差異。愈接近,精神的需要或成反比。但當書信都不值一文時,可見戀愛已跟精神活動漸漸無關。
延伸閱讀:讀翟志成的《唐君毅先生對民主政治的反思》
專心一致,是因為如精神之聚焦。愛情如光之聚、光之散,專一才能照耀。
實踐自己的哲學
婚前,是兩個精神渴望相知,兩人是互相了解,互相感動,互相慰藉,求的是打開自己的心門。當中有猜疑、有責備,但也有感動和理解。唐先生知行合一,常常在書信中也展現一種客觀態度,將愛情放在個人之上:「我希望你能獲得一你真愛而且愛你的男子,我相信如果你還見了這樣的人而傾心愛他,你將覺得你精神有所皈依,你將不復覺人生旅途之荒涼寂寞了。我說這話不一定指我自己。」、「數年以後不知誰是你的伴侶,誰是我伴。十年以後也許我們都兒女成行,那時再相看一笑,一切往事已漠然。」儒家的義命分立也可放在這理解。可以愛誰,跟誰一起,屬命。唯有如何愛,該怎樣愛,屬義,是我們可以控制的範圍,我們要負責的範圍。唐君毅沒有一定要「到手」的心理,只將自己所信、所惜,跟一個女人分享,甚至願意跟她「可能的」、「將來的」男友分享,這倒更感動了唐夫人。這種無私的愛,就是今天會被嘲笑的「大愛」吧。
當然,唐謝婚後,書信愈來愈短,不外乎一些茶餘飯後。也許,這就道出戀愛跟婚姻的差異。愈接近,精神的需要或成反比。但當書信都不值一文時,可見戀愛已跟精神活動漸漸無關。
延伸閱讀:讀翟志成的《唐君毅先生對民主政治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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