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創傷治癒 黑格爾 × 人類補完計劃 精華回顧(上)
整理|葉雯德、唐晉濱
11月9日,01哲學主講「【鏡花非花電影講座】創傷治癒 黑格爾 × 人類補完計劃」主題演講,在香港中文大學舉辦,是次講座由01哲學與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文化研究文學碩士課程合辦。講座主要分為「創傷」與「治癒」兩部分,第一部分集中論述人自身的內在分裂,並將這種分裂視為人類最原始的創傷。本文是對講座第一部分的精華回顧。
存在主義與《新世紀福音戰士》
《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男主角碇真嗣為了得到父親碇源渡、監護人葛城美里等「他人」的認同,而不情願地駕駛初號機,與使徒作戰;他與另一位女主角明日香也處於不和諧關係中,他們有時孤立自己,有時互相鬥爭,或因為一時的自尊心,演變成互相傷害。赤木律子和葛城美里將碇真嗣這種心理稱作「豪豬困局」(Hedgehog’s dilemma):豪豬在寒冷時想要與他者依偎取暖,但當牠們相互接觸時,又會因為身上的刺而互相傷害,不得不與他者分開。其實這並不單是碇真嗣這一個角色的困境,也不僅僅是青春期少年少女的情況,在存在主義哲學看來,這種兩難正正是現代人的普遍狀態。
因此,講座第一位講者唐晉濱就從沙特的存在主義視角去分析《新世紀福音戰士》。他指出,沙特的名句「他人是地獄」就是描述碇真嗣的狀況。沙特並非主張人不要與其他人接觸,而是想要指出人經常陷入自欺(bad faith)狀態,以為人都有固定的本質和要扮演的角色,但同時又將這種本質視為外來的壓力,因此一方面不真誠地過著自己不認同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與他人互相傷害。對此,沙特才提出「存在先於本質」(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以說明人根本沒有基底(上帝、習俗、道德律令等),因此亦無任何可以推搪的藉口:人必須要面對選擇,然後為此承擔全部責任。沙特主張人不應盲目聽從別人,不能將自己的命運只看成是他人的結果,而要將自己的選擇與不選擇都確認為自己所作。沙特的存在主義雖然準確地捕捉到現代人的困境和自欺,但是唐晉濱也認為,存在主義只有抽象的否定性,是一套無法通向任何出路的「描述式哲學」。
存在主義與苦惱意識
《新世紀福音戰士》所表達的困境,即主-客體之間、自我與他者之間的游離關係,其實也是黑格爾所關注的問題。另外兩位講者黎子元與葉雯德從這一個維度出發,將存在主義與黑格爾哲學並置閱讀,為我們引入另一種哲學視角。黎子元指出存在主義式的兩難,其實在黑格爾哲學中並不是心靈的唯一形態,而只是精神的豐富樣式中的其中一個環節而已。
這種感覺到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分裂,並且在分裂的兩極中游離的意識,在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被稱為「苦惱意識」(unhappy consciousness)。當苦惱意識站在自我那邊,把自己單純的、不含差異的意識看成本質時,他會覺得他者和混雜的世界並沒有意義,他自己比一切都高級;當他把雜亂、變化當成本質時,他卻會把單一的自己看成沒意義。苦惱意識要麼自大、要麼自卑,他的苦惱就是來自於他在兩極中游離,無法穩定地認同其中一方,也不能將雙方統一起來。現代人似乎無法超越苦惱意識,也就是說,超越不了自我與他者、單純與雜多的對立和游離。
回看《新世紀福音戰士》,碇真嗣正是一個在兩極間搖擺的自我:他一時否定所有他者(他人與使徒),將自己駕駛初號機的痛苦歸疚於他人向他施加的壓力,企圖隔絕與他人的交往,以肯定與保護他的自我;他一時又否定自我,將自己貶為毫無價值,同時轉而承認他者,渴望能從他者得到對自我的認同。這種游離與搖擺本身就是苦惱意識的表現,亦是碇真嗣的痛苦源頭。
雖然沙特與黑格爾都以不同的措辭來表達同樣的不和諧狀態,但在葉雯德看來,存在主義停留在描述分裂與苦惱這些症狀,而黑格爾則嘗試給出症狀的病理來源,存在主義精緻地刻劃了常人的感受,但黑格爾的哲學則走得更深入,顛倒了常識的假定。
黑格爾的本體論立場
黑格爾哲學有一個最根本的立場:黑格爾認為人與世界的分離依然發生在世界之中,我們並不是外在於世界,然後與之對立起來。正確來說,是世界自己與自己發生矛盾,是世界內部發生分裂,因此,矛盾與對立並不是人的局限,而是世界本身的開放性。根據這個立場,葉雯德提出黑格爾顛倒了我們的日常意識:我們一般假定了自我就是非他者,他者就是非我,自我與他者是兩個獨立的東西;黑格爾當然也無法否認自我和他者是分裂的,但指出兩者的關係是內在性的,也就是說,在自我中就有他者性,而他者本身也有自我。也就是說,自我與他者並不是完全分離、無可溝通的東西。如果用幾何圖形去表達的話,我們的常識就仿似一個外圈與內圈截然劃分的圓環,而黑格爾哲學則是一個莫比烏斯環(Möbius strip)。
承接上點,黑格爾還有另一個顛倒:主體並非在世界中偶遇他者,然後與他們構成分裂;分裂並非在主體形成之後才發生的。是先有分裂,先有否定性的介入割裂了原始和諧,才有主體與對象的差別。沒有分裂,就沒有主體與客體之分別,就連我們自以為能把握的意識,亦無從出現。自我意識的存在,意味著他已經是分裂的結果,分裂已無可避免;人一旦分裂,也回不去未分裂的狀態中。我們一般以為,自我本來是一個和諧狀態,在世界中遇到非我的東西,才與它們發生對立和矛盾,分裂是後來的、偶然的,因此創傷也是可以避免的。黑格爾的哲學與存在主義、常識最大的差異,正正在於他完全承認分裂,而並不認為分裂是遺憾的事情。對於分裂的態度,也使黑格爾提出了不同的救贖方案、不同的「人類補完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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